這天清晨五更天，惠民藥局的門板就被人擂得震天響。

　　值夜的范建武打著哈欠，怒氣衝衝地把門扇開了一條窄縫:“吵什麽吵??”

　　從門縫看出去，門外聚集了十來個人在拍門，另外還有幾個或躺在驢車上，或躺在門板上，有一點是相同的，都裹著厚厚的棉被。

　　范建武的瞌睡頓時醒了幾分:“門診醫生還沒來??”

　　著急的家屬哪聽他解釋，眾人用力一擁全擠進了惠民藥局。

　　等到李時珍來上班的時候，藥局內院的地面上已經躺了十來個病人，家屬們圍在身邊都急瘋了。

　　李時珍挨個病人搭脈問切，臉色越來越凝重。

　　所有的病人都一樣！

　　怕冷，皮膚起雞皮疙瘩，全身肌肉關節酸痛，全身發抖牙齒打顫，蓋幾床被子都沒有用。當寒冷消失以後，體溫卻會迅速上升，發冷越厲害體溫就愈高。病人皮膚灼熱乾燥，唇鼻布滿皰疹，有的劇烈頭痛嘔吐，有的甚至抽搐到不省人事。

　　徐海洋經歷過瘟疫，他趕緊叫小光和手下夥計用布包著口鼻，以免受到傳染。范建武和曹鶯鶯更絕，乾脆就把自己包成阿拉伯人的模樣。

　　“小光，按照我寫的方子，熬製柴胡湯。分量可以再多一些，或許還會有更多的病人。”診斷完了的李時珍給小光煎藥的方子，並婉言安慰焦急的病人家屬。

　　好不容易得空歇下來，李時珍疲憊地癱在診椅上，閉上眼睛略作休息。

　　徐海洋臉上蒙了一塊加厚的棉布，關切的問道:“是不是瘧疾?都在打擺子啊。”

　　“是瘧疾！”李時珍疲憊的點點頭，“看來真的是爆發了。”

　　他張開眼睛看到徐海洋的“厚厚口罩”，苦笑道:“不用那麽緊張，瘧疾不直接傳染。”

　　徐海洋捂著厚棉布不信道:“還有不傳染的瘟疫?”

　　“瘧疾，只會通過蚊子吸血，間接讓人感染病毒。”李時珍解釋道，“所以這兩天我讓你們在藥局到處灑藥消毒，煙熏驅蚊，就是為了讓這裡減少傳染的途徑。”

　　徐海洋瞟著後院越來越多的人群，緊張道:“老道，你有辦法治愈的，對吧?”

　　“暫時沒有好辦法！”李時珍的回答很乾脆，“我的柴胡湯方子，也是只能暫時遏製或減緩寒熱發作，不過卻不是治療瘧疾的有效方子。”

　　徐海洋說道:“我看電視劇也說過，康熙也得過瘧疾，禦醫們的藥方根本不頂用，最後是洋人貢獻了南美樹皮中的什麽金雞蛋，這才治好的。”

　　“那叫金雞納霜，早期治療瘧疾的特效藥。不過現代醫學公認治療瘧疾最好的藥，是屠呦呦發現的青蒿素。”

　　“哦，明白了！”徐海洋恍然，“難怪你叫徐老爹火速四處收集青蒿。”

　　李時珍長歎:“藥什麽時候到?”

　　“可惜，我也沒法聯系上徐老爹。”徐海洋也著急起來，“說好五天之內，徐銓回不來，他也別想繼續混下去了。”

　　這個問題楊洪勤同樣也很關心。

　　上午來到藥局，看到瘧疾果然如同李時珍所說開始蔓延，他心裡有一種“怎麽會輸給這小子”的抵觸情緒。既然預言上輸了，那就在技術層面上殺殺他的威風。

　　“你前面用了什麽方子治療?”楊洪勤質問李時珍。

　　對於他的刁難，李時珍早有準備，把《黃帝內經》、《傷寒論》等幾部天書擺在楊洪勤面前，並說明已經按各醫聖的“柴胡湯”藥方給病人服藥。

　　李時珍的回答無懈可擊，即算是楊洪勤自己，也就這個醫術水平了。

　　隨著上門的病人越來越多，楊洪勤開始有點恐慌，並把關注點轉移到“怎麽治好疾病”這個民生重點上來了。

　　要知道，惠民藥局本來一大塊功能就是在爆發瘟疫的情況下，提供貧民所需藥品。如果惠民藥局不能阻止瘟疫的蔓延，那麽另外一個“瘟神”，大明官員們聞之色變的“錦衣衛”就會來調查。

　　“不過，柴胡湯也只是暫時遏製病情。”李時珍老實說道，“要真正治好，那就要等我說的那藥材的到來。”

　　楊洪勤一臉狐疑:“什麽藥材?”

　　李時珍掏出了那本早就被他翻爛了的《肘後備急方》，翻到卷三《治寒熱諸瘧方》中的“青蒿方”:“又方，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漬，絞取汁，盡服之。”

　　楊洪勤看了看這書封面落款作者名字，喉嚨裡不陰不陽的哼了一聲:“葛洪?道教仙人?作為醫生，你也信這個?”

　　他的這個態度不是沒有由來的，現在在宮裡，把持皇上身體健康的不是太醫院的禦醫，而是各位煉丹方士和道人。皇上吃丹藥吃好了，算是道士們的功勞，吃出岔子來了，又要禦醫們擦屁股治療。

　　太醫院對於這事，在暗地裡早已怨聲載道，只是苦於皇帝篤信丹藥， 故誰也沒敢把怨氣擺在桌面。

　　現在李時珍把煉丹師父的教材放在楊洪勤面前，你說他信不信?

　　李時珍知道他不信，解釋道:“我曾經在寧波一帶用此方治愈過病人，是真的有效。”

　　“小李啊，現在不是一例兩例，而是數以百計的病人。”楊洪勤指著後院，聲音急得有點發顫，“你能保證全都有效?”

　　李時珍一時無話可說，他總不能說在幾百年後有個叫屠呦呦的院士已經證明過了。

　　他只能仰著頭堅定道:“我以我的生命保證，一定有效！”

　　楊洪勤看著李時珍淡定的臉，恨不得把桌上的醫書都砸在他的臉上，咬著牙語無倫次道:“好，那你說的，由你負責。你說的，瘟疫要來。你也說了，你自己掏錢購買治療瘧疾的藥材。好了，現在瘟疫來了，藥材在哪裡?”

　　“藥材在哪裡?”楊洪勤幾乎是拍著桌子問李時珍，“在哪裡?”

　　楊洪勤現在不是在為難李時珍，他是真的想知道藥材在哪裡。

　　他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和朝廷說，我這裡沒有藥，或者說沒有合適治病的藥。這個說法，既經不起邏輯推敲，也經不起審計調查。

　　如果著名的錦衣衛介入調查，又扯出高價賣藥的事，那麽楊洪勤最好的辦法，就是在錦衣衛找到自己之前，先把自己結束了。

　　沒有一個官員，願意到錦衣衛監獄呆上一天。

　　如今李時珍說了青蒿能治瘧疾，楊洪勤沒辦法只能死馬當活馬醫，可是這大量的青蒿藥材在哪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