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府，宣大總督府大堂，在座所有將領潸然淚下。

　　周尚文未能堅持到與援軍的會師，老邁的骨頭經歷了西北各大戰事數十仗，最終倒在了毛毛山谷中，手裡還緊緊地握著戰刀。

　　田琦在敘述本次戰役過程時，淚水仍不時劃過他滿是汙血的臉龐。周大人是他的老領導了，自己跟隨他在宣大區域出生入死，早就結下了深厚的感情。

　　如今這位自己視同父輩的將軍，就在自己眼皮底下死去，而自己卻無能為力。

　　太多太多的潰退俺答軍在拚命突圍，田琦已經記不得太多的細節，就記得敵兵不斷的湧來，而自己在黑夜中就只有拚命地揮刀砍殺。

　　當然，還有周大人那聲慘叫，黑暗中自己甚至連他最後一面都看不到。

　　田琦隨手擦一把臉，將淚水和汙血抹成迷彩，他嗚咽地說道:“要是援軍能提前一個時辰趕到，周總兵應該就沒事了。”

　　宣大總督翁萬達冷著臉，默默地聽著田琦的述說，低頭長歎道:“我早應該先派一支前鋒過來接應，而不是集合全部軍隊，後悔啊！”

　　宣府副總兵趙國忠連忙安慰說道:“總督大人不必自責，俺答大軍有數萬之眾，縱是讓一隊輕騎前往，也是杯水車薪無助於事。何況前夜已聞大同府已派出兩萬援軍，可是到戰鬥結束，未見大同一兵一卒到來。這可是奇怪了。”

　　翁萬達把冷冷的眼光投到站在最前面的一人身上，冷冷說道:“仇總兵，你如何解釋?”

　　那人正是大同新任總兵仇鸞，他三角臉上的八字胡抖動了一下，皺眉說道:“我昨晚已經責令馬芳星夜趕來，如今卻是這個結果。馬芳，你怎麽解釋?”

　　他這話卻是對身後的馬芳說的，馬芳一聽急了，說道:“總兵大人，你不是說??”

　　仇鸞的一聲怒吼，把馬芳下面的話給截斷了:“我是說要謹慎行事，但沒讓你拖拖拉拉！火速趕往，火速趕往，我這話是不是說了很多遍?額?”

　　馬芳坳黑的臉上抽了幾下，本想再說幾句，但是看了看仇鸞的臉色，只能眼簾一垂不再說話。

　　仇鸞見馬芳識相地把鍋背上了，便慢悠悠道:“大同到毛毛山數百裡遠，按說還是宣府距離近，援救更方便啊。”

　　他這話又把皮球踢了回來，說得翁萬達臉色鐵青，卻說不出話來。

　　翁萬達原先為川、陝巡撫，現在任宣大三邊總督，為人剛正不阿、練達夷情，深諳邊務，嫉奸鋤暴，但卻對仇鸞的這一番推卸責任的話無可奈何。

　　仇鸞是誰啊?那是在監獄裡告禦狀弄死夏言和曾銑的人啊，誰知道他背後有什麽人，居然從監獄出來又跑來邊關當總兵了。

　　自己就是因為知道周尚文能力強，趕緊拉到宣府自己手下。如果這場仗是仇鸞去伏擊，還指不定誰伏擊誰呢。

　　“各位大人，本官以為，諸位大可不必為此事多爭吵。”一個聲音從旁邊座位上傳過來，“此次毛毛山伏擊戰，斬酋首四，搴其旗。殺得俺答潰不成軍，扶傷馱屍，狼狽夜遁。縱然周總兵沙場犧牲馬革裹屍，卻也是得勝而歸，終歸不枉周總兵這番血戰，他老人家在天之靈也應可告慰。”

　　大家聞言看去，一個身著文官的中年男子正端坐在官椅上，他的聲音緩慢，但是說話卻不偏不倚言之有理。

　　此人正是日前宣大兩府禦吏巡按，進士出身的胡宗憲。

　　或許有人會奇怪，此人官職說高不高，卻為何能安然端坐在椅子上侃侃而談。

可要知道他是大明禦吏，專門監督邊防重鎮整軍紀固邊防。用現在的話來說，那就是紀委巡查組，你說他有沒有資格坐而論道?　　翁萬達歎了口氣說道:“胡大人，你看此事??”

　　胡宗憲緩緩說道:“翁大人，此事也不用多議。盡快將捷報飛報朝廷，就說諸將士奮不顧身，首戰告捷，即所摧敗，前此無聞，並上疏給周總兵及各將士請戰功。”

　　他這話，作為中央巡查組表態，那就是給事情定性了，毛毛山戰役可以大吹特吹。翁萬達自是欣慰，點頭稱是。

　　胡宗憲又說道:“如今周大人英雄已去，大家與其爭吵，不如移步總兵府靈堂，為周大人送行，以及撫慰眾多死傷將士。”

　　翁萬達又點頭稱是，於是散了會議，大廳裡只有四人留下說事。

　　翁萬達問田琦道:“你說在毛毛山那晚，有人暗中相助， 此事誰來與我和胡大人聽聽。”

　　田琦忙將徐海洋三人招來，一一給介紹了。

　　原來毛毛山那晚激戰過後，凌晨清掃戰場時，徐海洋帶領驢幫出來和保住性命的田琦相認。田琦一看又是熟人，還幫了大忙，於是帶著他們一同回到了宣府。

　　翁萬達緊握徐海洋雙手讚道:“原來是海洋兄弟再次幫忙，老夫甚是感激。你那焰火很是詭異，要不是那火光我們當時還不知道這仗怎麽打呢。”

　　徐海洋有點慚愧，謙虛說道:“這沒什麽，那煙火是我們自製的白磷彈，利用磷火自燃的原理在空中爆炸，落在敵兵身上不僅磷火不滅，還會灼傷其體膚令其喪失戰鬥能力。”

　　田琦也讚道:“海洋兄弟幫助我們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去年也是因為你們的情報及時，我們把俺答軍後營給劫了，俺答軍這才被迫撤軍。”

　　徐海洋知道他們並不明白，其實當時俺答汗已經被自己綁票，不過他倒不為自己爭功勞，只是笑道:“那也要多虧馬將軍英勇，快速奇襲了他後路，這才有那好結果。”

　　胡宗憲插話道:“當時聽朝廷奏報，那可是仇鸞打的勝仗啊，怎麽和你們說的不同?”

　　田琦眼珠子轉轉沒吱聲，胡宗憲點頭道:“我明白了，仇鸞這人啊，仗打贏了功勞算他的，像昨晚大同救援來遲，敗仗算馬芳的。”

　　徐海洋一時間對這位胡宗憲大人相當敬佩，巡視組就是巡視組，一眼看穿本質，朝廷的好人和聰明人還是有不少的。

　　或許胡宗憲就是這樣一位好人和聰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