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話已出口，又豈能更改?眼下唯有一個“賭”字。

　　徐海洋念到此處，便不再猶豫，便把自己也參與了雙嶼港大戰一事簡略說了一遍，道:“在朱大人帶領下，我們將長期盤踞在雙嶼港的佛郎機人及倭匪連根鏟除了。”

　　不過他在敘述中，他把自己的改成了內河船隊出身，奉朱紈之命率領“緝私小分隊”，深入東洋緝私、剿匪加購置武器。徐海洋心道內河船運也有他們嚴家的一部分，說了也不當緊，歐陽必進也不可能跑去找朱紈進行背景調查。

　　最重要的是，剛才看歐陽必進和馬芳對話便可得知，這位老人家對打仗還是很有了解的，如果不說清楚了，那反而是令他生疑。

　　歐陽必進聽後點頭道:“我就說憑朱紈一己之力，還有水師那點軍費，不可能在一年內完成這麽大的逆襲。以海運來維持海禁，朱紈這麽做雖然能夠短時間內壯大自己的力量，可是也會為此遭來殺身之禍。”

　　他雙眼緊盯徐海洋說道:“你知道吧?朱紈已經被錦衣衛緝拿入獄，估計命不久矣。”

　　徐海洋吃了一驚，先前在宮中偷聽，知道朱紈被人彈劾，皇帝叫人去調查，卻不想轉眼間就被抓了進監獄。他點頭問道:“是因為被浙閩鄉紳及大臣的彈劾吧?”

　　“彈劾固然有，可是朱紈自己也是作死。”歐陽必進冷哼道，“你原來是朱紈的人，說與你聽也不打緊。你所提到的雙嶼港大捷，確實是朱紈的一次大勝利，可是他卻被勝利衝昏了頭腦，又搞了一出什麽走馬溪大捷，謊報軍功，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徐海洋這才知道，自己離開浙閩海洋之後，大明水師發生了很多事情，包括朱紈和盧鏜的蛻變。

　　許久之後，當他再次見到盧鏜之後，這才了解到所謂“走馬溪大捷”的內幕。

　　原來，已經完成雙嶼島戰事的明朝水師，跟隨朱紈和盧鏜移師福建之後，開始重點在福建沿海布防。福建沿海的商人，雖然可以將貨物偷偷送上馬六甲來是商船，卻無法像過去一樣買回南洋來的商品。

　　一支從馬六甲趕來的葡萄牙船隊，在漳州附近遇到了完成集結的福建船隊。要是換在以前，已經習慣了沿海走私貿易的水師，會在談妥價錢後，收到了來自馬六甲方面的一大筆賄賂，然後該幹嘛幹嘛。所以葡萄牙人之前在當地的貿易，也沒有受到什麽大的阻礙。

　　但是這次，他們遇上的是固執的朱紈。

　　起初，雙方劍拔弩張並，險些爆發一次海戰。當葡萄牙人派人聯系福建水師後，形勢暫時得到了緩和，但是朱紈高舉“嚴肅海禁”大旗，仗不打了，不過貨物也請從哪來回哪去。

　　陷入困境的葡萄牙船隊，主要由幾艘馬六甲來的大船與中國式帆船組成。除了少數的船長、士兵和商人外，大部分都是中國和馬來亞水手。經過討論，他們決定兵分兩路行動。葡萄牙人和馬來人駕駛的船隻，帶著從福建進口的貨物，去印度出手。

　　兩艘中國海商的船與需要出手的貨物，留在福建走馬溪一帶的峽灣內影藏，見機行事。為了確保生意過程安全，三十個葡萄牙人被留在了這兩艘缺乏武裝的船上。

　　得到消息的福建水師，很快制定了攻打這兩艘船的計劃。

　　一方面，他們讓戰船提前出海靠近，再派人在岸上開始挑釁。一些葡萄牙人開始登岸，用手裡的火繩槍去驅趕福建水師，並被引到了離開海岸線的地方。在他們發現被大量福建沿海軍戶包圍後，

頂著圍攻逃到海邊。但停泊在峽灣內的兩艘中國式商船，已經被水師突襲佔據。　　既抓了佛郎機人，又截獲大量走私貨物，朱紈自然要給朝廷上報“走馬溪大捷”戰報。戰功連連，這才能官運亨達。

　　走馬溪之戰，本是一場無足輕重的小規模戰鬥，但在之後的捷報渲染下，卻成為了東南海區的大捷。據說盧鏜的部隊，不僅將船上的貨物私吞，還不忘孝敬長官朱紈一筆。隨後，他們更是挑選了四個相貌較好的葡萄牙人，逼迫他們承認自己是來自馬六甲的國王，並讓其他人承認自己是來掩護劫掠的海寇。

　　這種冒功領賞的做法，在大明軍隊的歷史上屢見不鮮。然而這次，他們玩的過於出格了。

　　朱紈和盧鏜都知道，這些中國海商在沿海都有千絲萬縷聯系。為了以絕後患，他們在不經向朝廷請示的情況下， 下令將大部分人問斬。連隊伍中的未成年人，也被砍去四肢後斬首。剩下的少數人，尤其是葡萄牙人和馬來人，因為語言不通而無法為自己辯護，成為論功行賞的重要籌碼。

　　天下沒有密不透風的牆，他們做的這事還是被當地軍戶透露了出來，小道消息迅速在福建官吏鄉紳裡流傳開來。

　　已經在朱紈的高壓政策下，海運貿易損失慘重的沿海士紳們，哪裡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他們通過在各級文官中的關系，聯合了被處死的商販家屬，將禦狀告到了京師的朝廷。

　　於是在嚴嵩的宮中調和下，嘉靖皇帝很快派來了自己的欽差，重新調查了走馬溪戰案。

　　無能只是被免官，但是欺君之罪，那是要緝拿入天牢的。朱紈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成也“海禁”，敗也“海禁”！

　　這些都是徐海洋之後了解到的事情，當歐陽必進提到“走馬溪大捷”時，他只能模棱兩可歎道:“要是夏言還在朝中，朱大人可能也不至於如此下場。”

　　“夏言?他已經死在朱紈前面了！”歐陽必進歎了一聲，“夏言根本不懂朝中錯綜複雜的鬥爭，他這個書呆子就隻懂得認死理說真話。他死了，朱紈跟著也完了。我們西北戰事，估計也要跟著完蛋！”

　　他這話聽著很是為夏言抱不平的樣子，聽得徐海洋兩人是面面相覷。

　　他不是嚴嵩的大舅子嗎?難道嚴嵩會不幫忙?

　　按徐海洋本來想法，有歐陽必進在這，嚴嵩應該就會馬上派救兵馳援，可是聽老爺子的話語，似乎事情並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