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家早年在宣州是有兩座銅礦,但在大楚開國之後就被內府局征用,所采煉之銅都收入內府用以鑄錢,之後便主要經營田莊,蓄養奴婢,以積族產。
在歷次風波之中,韓家的家財族產幾經折騰,奴婢也是聚散無常,底子已是遠不如皇陵案之前的馮氏厚實。
此時已經是九月下旬,韓家傾族蕩產支撐棠邑防線建設將近一年,宣歙兩州能出售的田宅,十去其九,這兩年在金陵新添置的宅院、典當鋪也都變賣掉大半,都換成粳米、臘肉、木料、藥材、騾馬耕牛等總計約逾八十萬緡錢的物資運入棠邑。
韓家此時已經可以說是壓榨到極限了。
目前還能動用的錢糧,就是韓道昌近期說服喬維閻、陳致庸以及韓端正室的娘家張氏等家共同籌得的三十余萬緡錢,繼續往棠邑輸送緊缺物資。
即便敘州今年除了鹽利、稅賦以及工造局的盈余外,還能從棉織業征得八十萬匹棉布、四百萬斤籽棉,但加上韓家不遺余力的支持,也僅僅是勉強能支撐棠邑的花銷。
沿滁河、浮槎山一線建設大大小小的營壘,打造更多、更精良的兵甲戰械、戰船加強棠邑兵的兵備。
兩萬多精銳將卒補給需要充分,還要確保其家小能在棠邑安家扎根,以保證將卒士氣高昂,不陷入低谷。
而以東湖為首的棠邑七縣建設也進行得如火如荼。
棠邑即便有數以億萬的錢糧收獲,也似流水般的被吞噬一空。
要沒有這麽大規模的錢糧在背後支撐,韓謙有什麽底氣無視壽州軍精銳的軍事威脅,將棠邑建設、經營成根基之地?
但是,正因為如此,敘州固有的財力及韓家都被壓榨到極限。
這次之所以還能答應拿一百萬緡錢,拆借給壽王府及淮東,主要是韓謙使洗尋樵、喬維閻在敘州說服各織坊紗場,將折合約二百萬匹的棉布、棉線,直接折算成相應的錢款存入敘州官錢局。
當世布帛的通貨價值,不比銅製錢以及金銀等貴屬稍差。
用布帛抵繳賦稅、拿布帛入市換購糧食及其他生活用品,以及官家將布帛當成賞賜品或俸祿,賞給朝臣,在當世都是司空見慣之事。
不過,正如大規模投入錢幣,會造成通貨膨脹、貨幣大幅貶值的道理一樣,當一個地方的布帛產量激增卻缺乏有效、穩定的售出渠道,也會造成極大的紊亂。
敘州目前每月能產四十余萬匹棉布,其中有八萬余匹棉布作為賦稅上繳州衙,也有工造局直轄織造場所產的六萬余匹棉布,總計十五萬匹的樣子,韓謙會直接通過譚育良以及敘州所控制的婺川鹽鐵監院,經黔江水道賣入渝州,以一個相對低廉的價格,由長鄉侯王邕全面接手。
之後,再經長鄉侯王邕暗中控制的貨棧,輸往川蜀諸州縣外。
除此之外,差不多每個月有二十五六萬匹棉布,乃是各家織造作坊及家庭織工所有,便要自行聯絡船幫貨棧銷往外地。
不要說敘州作為藩戶,大宗貨物輸入內地,本身就受到極大的限制外,當世地方州縣主要以受世家宗閥控制的莊園經濟為主,商品流通哪裡有後世那麽自由?
韓謙通過種種努力,打開通往黔中、南詔以及京畿的商貿,去年輸出上百萬匹棉布就已經是極限了。
今年再有增加,也相當有限。
因而今年開始各家織造作坊,手裡都積壓大量的棉紗、棉布。
韓謙說是要洗尋樵、喬維閻盡可能說服,不要搞強製,但當前的形勢,哪裡還需要說服、強製?
敘州官錢局在同意棉紗、棉布折算成相應的錢款存進來,官錢局的貨倉裡棉紗、棉布便堆積成山。
以資本折算,敘州官錢局之前僅有二十萬緡錢的資本金。
這主要還是韓謙在敘州這些年的積累,加上這些年對外拆借孳息所得,沒有多少韓謙所期待的存款。
傳統的力量太大了。
即便是敘州的將吏,家裡有余錢余糧,也都習慣囤積在家裡或掩埋在自家院子裡,哪裡“存銀行”的概念啊?
不過,這次各家織院紗場乃至民間織戶,以棉紗、棉布作為存款納入官錢局,敘州官錢局的總資本就一下子激增四五倍。
這次計劃對壽王府及淮東的拆借,韓謙打算由敘州官錢局拿這批棉紗、棉布作為出資。
不過,韓謙此時絕不會輕易向壽王府、淮東透漏敘州官錢局及敘州棉織業的底,所以為掩人耳目,這筆錢會名義上說成韓家拿出來的。
當然,價值上百萬緡的棉紗、棉布,要怎麽換成更便於支付的貨幣,則是除抵押、錢息以及招攬失地流民進入棠邑之外,韓道銘、馮繚這次過來要跟楊致堂主要交涉的條件。
也就是說,除了淮東之外,壽王府都要極積支持赤山會的商船能直接進入作為壽王府傳統勢力范圍的洪州、袁州,以及右龍武軍協防區域的州縣城池及鎮埠進行貿易,要打壓地方勢力的種種阻撓……
隻要壽王府能答應這些條件,所需要的戰船以及相應精良戰械,將分三個月送入鼇山島水軍大營,而後續精良戰械、戰船的補給采購,敘州那邊甚至可以再打八折,以成本價出售給右龍武軍;等熬過三五個月,等韓家出售一部分田宅,甚至可以以更低的錢息,向壽王府這邊拆借錢款……
而對於淮東的拆借,敘州這邊計劃由赤山會的商船,直接從右龍武軍協防、糧產相對充足的州縣,每月采購兩到三萬粳米運過去。
對淮東的要求更簡單,就是要不斷分流饑民進入棠邑安置,這筆錢糧的拆借期間可以拖得更長,錢息也可以折半計算――畢竟淮東將長期處於錢糧緊缺的狀態之中,即便淮河下遊後續沒有大規模的戰事,也需要四五年之後才能有額外的錢糧積攢下來還債。
當然,這些條件將是在馮繚陪同壽王楊致堂到揚州提親時,希望楊致堂能一起幫著做淮東的工作。
韓道銘、馮繚提出這些條件,楊致堂及麾下內吏也是沉吟良久。
朝廷拿不出更多的錢糧,甚至鹽場受襲嚴重,將直接影響到鹽利收入,韓家能拿出上百萬緡錢糧,可以說能解他們與淮東的燃眉之急,這注定他們不能從根本上推翻敘州所開出的條件。
不過,這不意味著他們會盡可能加以限制
第一是赤山會的商貿活動范圍限制在袁洪及右龍武軍所駐的州縣城池,楊致堂的理由是這些州縣城池,官吏乃朝廷委任,州兵縣兵也聽從朝廷調令,多少會遵奉中樞院司的令函行事。
不過,諸多位於水陸要津之地的鎮埠,主要受地方宗閥控制,甚至地方宗閥還召募民勇編訓鄉兵管理地方治安,倘若允許赤山會商船直接進入鎮埠,與地方鄉族發生矛盾跟衝突,則非右龍武軍所能協調的了。
第二則是要求赤山會在州縣的貿易, 要受鹽鐵使司在各地監院的監管。
這涉及到過稅及市泊稅的征收,即便楊致堂這邊不提意見,鹽鐵使司也必然會以這個為借口,千方百計破壞敘州與壽王府的合作。
第三就是要允許右龍武軍的一部分將吏能進入棠邑兵的營伍,觀摩作戰及訓練。
雖說洪州濱臨洞庭湖,也有一批知悉水戰的將吏武官,但這個要求,除了進一步加強對水軍將吏的培養,更主要還是由水軍武官進入近身觀察棠邑水軍的作戰、訓練主式,進行比對後才能極快確認敘州所造的船舶,在性能及可操作性方面有沒有居心不良的隱瞞。
第四就是楊致堂希望韓謙從棠邑直接擠出一批精銳戰船來,楊致堂特別還指定先要兩艘最大規模能達到四千石的列槳戰帆船,供給右龍武軍的水軍第一時間訓練起來,而不是拖延到一個月後才交赴第一批戰船。
這些條件,馮繚、韓道銘都無權替韓謙答應下來,隻說明日一早便會派人渡江去見韓謙,最快後天便能有準確的回應,而到時候或許就要壽王楊致堂直接陪他們去揚州說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