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榮、馮繚、田城、郭卻、趙無忌等人,很快就叫人給找了過來。
他們進院子之前,還在討論華柱尖(峰)棧道的建設進展。
這也是整個淮陽戰區,近期最為重要的一項工作,馮繚、郭卻隔三岔五都要親自趕到華柱尖的工地看進展情況。
懸崖絕壁修築棧道,道理很簡單,就是在陡峭的石崖上開鑿洞眼,平插進一根根木樁子,然後在木樁子上鋪厚板,形成棧橋將兩邊被陡峭山崖斷開的道路接上。
這樣就能避免翻越陡峭的懸崖絕嶺,可以直接貼著絕壁前行,更為重要的是車馬能夠通過,為大宗物資的運輸創造便利條件。
不過,華柱尖、潭陽峰左右的峰嶺,作南淝水河與往北流入淮河、作為淮河上遊主要支流之一的白水河的分水嶺,峰嶺絕險、谷壑萬丈,猿鳥難渡之地連綿不斷有近四十裡。
在這個區域要修造道路,打通南淝水河與白水河上遊溪谷銜接的通道,要麽開山、要麽鑿岩,要麽兩者兼而有之,難度及工程規模之大,不比秦漢時修雪峰山驛道稍低。
當然,一定要修,即便再早上一千年,世人也有能力修成這條棧道,畢竟整體上沒有技術上的難度。
秦漢時貫通整個大西南、總長逾數千裡、雪峰山驛道僅僅是其中極小的一部分的五尺驛道,不就是中原王朝征用數以十萬計的民夫,一點點的開鑿出來的?
要是換作其他人,或許寧可願意先殺出烏金嶺,擊潰安豐寨沿線的敵軍,奪得霍州南部地區之後,再沿霍州南部的河谷進山,也絕不會想著要在天險之地,不計成本的開鑿一條銜接淮陽山東北坡與北坡的棧道來。
然而韓謙就願意這麽乾。
韓謙經營敘州,前後兩次大規模拓寬整修雪峰山驛道,打開敘州通往湘江上遊流域諸州的通道;為加強敘州內部諸縣的陸路聯絡,每年都幾乎是馬不停蹄的在黔陽、臨江、辰中、芷江、渠陽等地修造道路。
思州民亂之後,又在武陵山南麓陡坡,硬生生開辟出從虎澗關通入黔江婺川河谷的一條驛道,保證敘州的布鐵能繞開楊家控制的思州腹地,直接經黔江通往川蜀,也能確保婺川河谷的井鹽,源源不斷的運入敘州。
棠邑軍修橋開路的能力,絕對不比行軍打仗差,培養出一批經驗豐富的路橋工師、擁有一大批熟煉的匠工,推敲數十種修路造橋的辦法,還研製出一批專用的工具、器械。
一支兵馬的強或弱,難道僅僅只能在衝鋒陷陣中體現出來嗎?
成百上千由韓謙從敘州抽調出來的將吏,在東湖、武壽等平闊地區搞建設,或者還很有些不習慣,在淮陽山裡經營,多少有一種如魚得水之感。
過去三個月,征用數千輜重兵及匠工,已經在靠近淮陽縣這一側,在燕子河的上遊搶修出長近三十裡綿延棧驛道來,就剩下最後十余裡,就能打通與白水河上遊河谷的聯系;甚至現在已經能小規模的運送一些兵甲戰械及傷藥等物資,進入北坡腹地了,去增援霍南特遣營。
修建這條棧驛道的好處,也能加強燕子河上遊險僻山地裡三四十座寨子、近萬人丁與外部的聯絡,也方便剿滅掉佔據這些險要山地為巢活動的兩股盜匪。
馮繚、郭卻以及田城、郭榮等人都更迫切期待華柱峰棧道能早日修通。
目前壽州軍東翼防線全面收縮,在淮陽山的北面,主要兵馬集結於安豐寨,堵住南淝水河的上遊河谷,就能將棠邑軍封鎖住,防禦還相對容易,但在淮陽山的北坡,有四五條較大的溪河從霍州境內穿過直通淮河。
華柱峰棧道一旦修成,棠邑軍打開通往淮陽山北坡的通道,壽州軍要在北坡外圍,守住四五條出北坡的河谷通道,不讓棠邑兵精銳殺入霍州腹地、飲馬淮河,怎麽都不可能比當前主要守南淝水河上遊河谷更輕松。
這意味著他們後續都未必需要出兵發動多大規模的會戰,就有可能直接拖垮壽州軍。
隨著時間的推延,淮西的形勢發展,對棠邑軍更為有利。
只要李知誥在西線稍為給力一些,田城、馮繚等人覺得三五年內將壽州軍徹底從淮河南岸驅逐出去,都不是什麽難以想象的前景。
畢竟他們控制住淮陽山的東北坡、北坡之後,壽州軍所控制的霍州、壽州、濠州,可以說是無險可守。
“什麽事情,大人將我們找過來?”郭榮走進來便問道。
他身為主簿,執掌都廳司,實際職權類似於掌書記,僅僅是製置使府的規格比都防禦使府及節度使府略低,不設掌書記一職,僅設記室與主簿執掌機密文書及草擬奏函等事。
韓謙將剛從定州傳回來的信報以及王珺的諸多猜測說給眾人知道,特別強調的跟郭卻說道:
“倘若發生王元逵投靠蒙兀人這樣的事,使蒙兀人從恆定兩州借道長驅直入、奔襲魏博兩州的情形,梁軍及梁國腹地會有怎樣的驚動,以及會如何影響淮河兩岸的局勢,軍情參謀司要盡快拿出相應的推演及應對方案來……”
並非說王元逵就一定會投靠蒙兀人,但這件事一旦發生,不僅對黃河以北的勢力格局,會造成翻天覆地的變化,也會直接波及江淮地區的局勢發展。
這將與他們之前所判斷的江淮局勢發展,會產生極大的不同變化,同時他們的應對方案也將產生極大的變更,或者需要增加相應的應對措施,才不至於到時候手忙腳亂。
“我們還是要照梁國丟失魏博兩州的可能性做好準備,特別如珺夫人所言,晚紅樓與成德軍內吏王景榮多年來暗中勾結,李知誥在義陽極可能已暗中有所準備了,我們再失之大意,或許就要坐看整個淮河上遊地區落入李知誥的控制之下……”馮繚沉吟片晌說道。
目前已經是二月上旬,大地即將徹底解冰,在雙方都擁有相對不弱的水軍勢力,這時候襲擾打擊對方控制的湖澤區域,都會變得艱難。
而二三月之後便是春播開墾是為繁忙的季節,在雨季來臨之前,開挖溝渠、修造道路,都要比寒冷冬季便捷得多。
照著既定的計劃,棠邑這邊會將相當一部分輜重兵從防塞來放出去,擴大屯墾,繼續修造、完善前沿防寨與內線腹地的水陸通道、疏浚河渠。
不過,倘若要將梁國北方地區會受到蒙兀鐵騎襲擊的情形推演江淮局勢的發展,他們非但不能放松兵備,甚至還要進一步加強兵備,才有可能趁梁國北部大亂抓住擴張的機會。
“金陵逆亂以來,壽州軍將卒境況窘迫,即便得梁軍接濟,並沒能改善太多,之所以還有不弱的戰鬥力,還是徐明珍在壽州積威甚重,擁護他的嫡系親信甚多,”郭榮說道,“但烏金嶺一役,徐明珍嫡系近隨傷亡極為慘烈,這必然會直接影響到他對壽州軍的掌控,不管北面會不會發生動蕩,特別是在華柱峰棧道即將修成之際,我們都更應該對壽州軍保持更強的軍事壓迫!”
郭榮原本乃安寧宮的嫡系,對安寧宮及徐氏內部的情況極為了解。
當世軍隊在內部凝聚力方面存在天然的缺陷,至少在韓謙之前,一支強兵更多的是拉攏少數嫡系精銳的忠心,然後用嫡系精銳以及嚴厲到近乎殘酷的軍紀,去維持更大規模的兵馬。
從前朝中後期藩鎮割據地方始,牙軍在藩鎮之中的重要性,從來都是不容忽視的。
而延續到梁蜀晉楚建國,基本也都是不斷的強化侍衛親軍及禁軍的地位,然後用侍衛親軍及禁軍精銳去控制州縣及地方兵。
徐明珍治壽州,從根本上都沒有脫離這個模式。
韓謙之前孤軍深入淮陽山時,朝野之所以會那麽緊張,說白了世人看待棠邑兵的眼光並沒有根本的改變,並沒有將棠邑兵跟其他精銳強軍區別開來。
朝野上下還是擔心韓謙手下的嫡系精銳傷亡太慘重,或者全軍覆滅,會直接導致整個棠邑防線的崩潰。
徐明珍去年進攻烏金嶺時,雖說在前期長達一個月的拉鋸消耗戰中,他的嫡系精銳並沒有怎麽上戰場,拚消耗,但冰壩衝擊敵營,徐明珍的嫡系精銳卻沒有逃過大劫。
而韓謙之前率突襲兵馬在安豐寨外圍點打援,徐明珍第一時間率領趕到安豐寨外增援的兵馬,主要是他的侍衛騎軍精銳,也是損失慘重。
這前後兩次的慘烈打擊加到一起,徐明珍所能直接掌握的嫡系精銳,已經下降到一個極低的水平,目前還不得不主要集結到安豐寨,以防韓謙在山裡又搞什麽動作。
這其實也意味著徐明珍對目前看似猶有九萬兵馬的壽州軍,掌控力實際上早就暗中下降到一個極低的水平了。
不管北面的局勢是非會出現意外中的動蕩,郭榮都主張對壽州軍保持更強的軍事對峙及壓迫,他認為繼續對峙下去,壽州軍就會出現大規模的將卒嘩變、逃亡,甚至會重新選擇投效朝廷……
都說善戰者無赫赫之功, 棠邑製置軍各方面都佔據優勢,就應該用這種種優勢去碾壓、瓦解壽州軍,達到不戰而屈敵之兵的目的。
“除了義陽方面,軍情參謀司近日還要多調幾組斥候北上,進入到魏州、博州一線,隨時關切黃河以北戰局的變化。梁帝朱裕對成德軍、對蒙兀人在幽檀等州的兵馬,有沒有警惕,以及梁軍在河內諸州及魏博的兵馬部署能否應對最壞的局勢,乃至趙易都防禦使張文禮的選擇,都會對北方局勢產生極大的影響,”韓謙說道,“此外,軍情參謀司與通政司要衡量好不同的應對方案,對棠邑整體發展的影響。”
任何方案的調整,牽涉面都極廣,比如說去年抽調那麽多的工師、匠工,進入淮陽縣西部深山修造棧道,東湖、歷陽以及龍潭等地很多待執行的建設任務就隨之停滯下來。
而這一次方案要進行調整的話,極可能將涉及到三四萬精壯男丁的配給,對棠邑的影響就更大了。
目前棠邑並非是一支能得到朝廷毫無保留支持的野戰軍,除了要考慮與壽州軍的軍事對峙外,還要考慮與朝廷,與淮東、晚紅樓、鄭氏等內部勢力的複雜糾葛,問題就變得更加的複雜跟凶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