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榮之前也就在延佑帝與李普之女的婚宴上,見過王B隨其父王文謙過來赴宴,當時在宴席間,韓謙曾與王文謙發生衝突,公開揭露他曾與王B有婚約解除之事。
當時筵席間都是朝中的王公大臣,此事鬧得沸沸騰騰,令王文謙極為難堪。
而金陵事變前後,王文謙在背後推波助瀾之事,對郭榮這個層次的人來說,早就不是什麽秘密。
郭榮不是很了解王B當年在茅山淪為韓謙手裡的俘虜,到底是怎樣一番情形。
他當時還流落在黔陽擺攤替人寫書信為生,事後韓謙身邊沒有人在他面前亂嚼舌頭。
不過,他也知道金陵事變的後期時是有人提起韓謙與王B的婚約、韓謙才得以借此事返回敘州。
此時他看到王文謙之女王B女扮男裝隨韓謙走進牙帳大廳,也是滿心詫異,一時間不知道是怎麽一個情況。
雖然韓謙隨口說王B在揚州閑極無聊,才喬裝打扮潛到棠邑遊歷,但郭榮又不是傻子,心裡暗想就算王B心裡知道棠邑這邊發現她的行蹤也不會留難她,但棠邑與揚州的關系什麽時候親近到可以毫無顧忌的隨意串門了?
當初為赤山會的事情,韓謙親自前往揚州見王文謙,郭榮跟馮繚、孔熙榮他們好幾個晚上沒有睡踏,就是為擬定能萬無一失的接觸脫身方案。
看到韓謙、奚荏待王B親昵的樣子,而就連王B身邊的侍女進入虎衛環伺的軍衙大帳裡都沒有太多的拘束,郭榮也曉得事情不簡單。
軍醫過來替王B診治扭傷腳踝沒一會兒,馮翊也不知道從哪個地方聽到消息,跑進衙廳,看到王B就笑著問道:
“你怎麽跑東湖了?你知道韓謙這些日子盡琢磨著要怎麽坑揚州一把,你這次不是自投羅網嗎?你身上髒成這樣子,是不是韓謙捉你時太興奮將你撲倒在地?”
他又跟韓謙笑著說道,“這次可不能將她白白放回去了,我去揚州找王文謙,這次一定要談個好價錢,將B小姐賣回去。”
“你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王B嗔罵道。
軍醫幫她按診腳骨,王B痛得直吸氣,也顧不上跟馮翊鬥嘴。
“沒有傷到骨頭,敷藥休養數日便能消腫。”軍醫診斷過來,拿傷藥給王B敷好,又用紗布裹好。
這下反正是走不了,可以光明正大的留下來,韓謙沒有那麽清閑,王B便在侍女香雲等人的攙扶下,先隨奚荏去後宅洗漱、換衣裳。
東湖大營是在青蒼山西南麓的一座荒廢村寨上修建而成。
說是荒廢,也是兩年前村民躲避戰亂或被強行征用、脅裹離開家園而遺棄,絕大多數屋舍稍加整飭,都還能居住,隻是村寨裡屋舍以土牆草頂泥地居多,總計也有五六百間。
目前這邊駐軍僅有兩營精銳步卒、一營侍衛騎兵,水軍主力暫時駐扎在山南的東關寨。
東湖大營看著駐兵不是太多,但行營諸司曹都隨韓謙入駐東湖大營。
而作為行營一級的軍事指揮機構,還兼領州縣政務,注定人數繁多,大營裡管治再嚴格,也遠沒有純粹的軍營那麽井然有序。
整座軍營分為南北兩片,北片是駐軍及倉儲、工造區,南片乃是牙帳衙司及將吏宿舍區、生活區,中間用柵牆分開。
隨著時間的推遲以及宿舍區住房條件的改善,有相當一部分將吏將家眷家小都接了過來。
除了學堂外,軍醫所也建在大營生活區裡,卻也頗為熱鬧,與一些大州城池的內城相仿,在之前村寨的基礎上,規劃修造好幾條街巷,也有軍中匠工修造更多的房屋供人居住。
雖然僅是浮光掠影的看過,王B也清楚未來東湖城的輪廓,必然將是以南面的陋巷、北片的大營以及西面的塢港組成,隻是這時候還沒能騰出氣力大規模建設這邊罷了。
韓謙在生活區的居住條件當然要好過普通將卒,但他與奚荏也僅僅是一棟三進院子,居住條件甚至遠不及蘭亭巷時。
前院作為迎送之地,主要供當值侍衛落腳以及有事等著接見的將吏歇息、等候;後院有廚房、雜屋以及四名照顧韓謙及奚荏生活起居的侍女居住。
中間的正院,才是韓謙日常起居之所。
居中有三間堂屋,堂廳會客議事,但商議事情倘若超過十人,僅五步進深的堂廳都坐不下,還需要移步到衙司議事,兩間乃是韓謙的臥房與書房,兩側還有兩間廂房。
總而言之,與屋舍鱗次櫛比的鑒園遠不能相提並論。
除此之外,就是緊挨著還有一棟院子,會常駐一隊精銳侍衛以備不時之需。
換了一襲青綢長衫,依舊男裝打扮,隻是將染黃臉色的藥水洗去,露出雪膩如玉的皎潔肌膚,她身量也高,明眸顧盼間,說不出的豐神俊逸。
“你這樣子千萬別跑到營城外去,我看了都有想法,指不定被外面的大姑娘、小媳婦給搶跑了……”奚荏站在院子裡的棗樹下,打量著換好衣裳推門走出來的王B,笑著誇讚她道。
當然王B堅持在營中穿男裝,她也沒有岔想別的地方去,畢竟作為王文謙的女兒跑到棠邑來做客,並不是一件能公開宣揚的事情。
王B行走不便,奚荏帶著侍女將朝東的一間廂房清理出來,拿來新的被褥床單,還拿藥香將房間薰過,將蚊蟲驅了一遍。
王B腳傷好之前,她們主仆二人也隻能在這裡落腳。
天將晚時,韓謙才處理手裡頭的事務,趕回來陪王B、奚荏一起用餐;馮翊無所事事,卻拉著郭榮一道趕過來湊熱鬧。
馮繚沒有過來用餐,但夜裡與妾室王氏走過來說話。
說來也是巧,馮繚的妾室王氏閨名也叫香雲,與王B身邊的侍女同名。
她乃是馮繚在越州任職時所納的一戶破落鄉族家的女兒,容色嬌美,嫁給馮繚也有十年,替馮繚生養了兩女兩子,與馮繚體弱多病、膝前又沒有子嗣的正室處不好關系,這次便跑來棠邑照顧馮繚的起居。
奚荏要有什麽事情,她也幫著打點,坐下來扯些閑言碎語的家常話,卻也沒有什麽拘束。
也不知怎麽,王氏將話題岔到馮翊的婚事上,頗以小嫂子自居的口吻數落他道:
“老夫人那邊為你的婚事著急得不行,前些天寫信過來,又特地叮屬我替你跟熙榮張羅著這事――雖然你跟熙榮都任了官,一時間卻也還不怎麽受金陵的大家閨秀侍見,難以尋到良配。又或者你心裡還惦念著徐照年家裡的小姐,但徐照年家都逃去汴京了,你心裡念著也不抵用啊。要我說啊,你或者可以先學著大人,先挑心裡喜歡的姑娘先娶回家生養,日後說不定與徐照年家的小姐還有重述前緣的機會……”
似乎擔心王B聽不明白,坐在一旁的馮繚還特地解釋道:
“馮翊早前有過一門婚約,乃是先父早些年定下,對方是當時兵部郎中徐照年的女兒。馮翊早年性情頑劣,聽到這事還滿心埋怨父親不問他的意思,拉著孔熙榮偷潛入人家姑娘的閨閣裡,被徐家人看到亂棍打了出來,這樁婚事當時就差點黃了,但馮翊在那之後,卻對這樁婚事便滿心願意。不過,皇陵案發之時兩人都還沒有完婚,隨後我們馮家便破敗,我們兄弟二人也能寄身於敘州――徐照年當年還派人追到敘州,想要退聘、解除婚約,我們也沒有理會。金陵事變時徐照年等一大批朝臣,皆奉安寧宮行事,之後又渡江北逃,此時也隨逆後及廢太子楊汾遷往汴京。馮翊與徐家小姐的婚事也是波折得很,也不知道有沒有再敘前緣的可能,但他與熙榮都二十六歲,再不婚娶,我娘親可就要氣糊塗了,每有信函過來,都會提及這事――我娘親急也是急著想再有孫子抱,先納妾室也是權宜之計……”
“揚州城裡卻有不少待字閨中的大家閨秀,待我回去,找我父親或能尋人幫馮翊、孔熙榮張羅這事。”王B說道,似乎完全聽不懂馮繚與其小妾一唱一和的弦外之音。
郭榮當然猜不到王B因何事女扮男裝到棠邑,但馮繚與其妾室話裡的意思他還是能聽明白。
不僅淮東需要棠邑互為援奧,棠邑在一定程度上對淮東也有所求。
右龍武軍駐移潤州之事,得到朝堂諸公的一致支持,但在右龍武軍旗下新建一都水師,著壽州楊致堂世子楊帆總理潤州以東沿江、沿海防務等事,除了沈漾懷疑韓謙與楊致堂暗中有交易,江東世家宗閥勢力又怎麽可能沒有一點反對的聲音?
此外,淮東鹽場乃是鹽鐵使司所轄,編有五千余護場鹽兵,即便楊致堂指出梁軍有從海路擾襲的可能,但鹽鐵使司那邊又怎麽可能輕手叫右龍武軍插手鹽場的防務?
這些事情沒有結論之前,韓謙寄望能江東吸納流民補充棠邑人丁不足的計劃,就完全無法落到實處。
棠邑現在太缺人。
除了從敘州征募八千余勞工,從江州、廣德府征調六千余力役,彌補新堤、陂渠、營城修建以及河道疏浚等事的人力不足外,由於大量的青壯男丁編入軍中,諸縣屯寨的田地開墾耕種,主要組織健壯婦女以及少年進行,隻是跟青壯男丁還是有很大的差距。
並不是說有地就可以進行耕種的,就能夠有產出的,有地還需要人,還需要有畜力、農具、種子。
即便這幾個月來, 他們從敘州運來大量的牲口補充畜力,也補足敘州打造的、品質精良的犁耙鐮刀水車等農具,但春夏以來開墾糧棉田近五十萬畝,已經是將現有的勞動力壓榨到極限了。
目前除了長江南岸諸州縣之外,還有一個地方能給棠邑提供大量的勞動力,那就是淮東。
淮東在這次戰事之中深受重創,淮河南岸的屯墾體系受到參烈的摧殘,而入夏以來楚州、揚州北部、泰州西部遍地洪水,躲避戰亂的難民、被洪水衝毀家園的災民不知凡幾。
然而,淮東僅僅是明面上跟棠邑維持合作關系,實際上卻萬分警惕跟防備。
不要說邗溝以西的通道封鎖極為嚴密了,走水路進入長江的船舶都受到嚴格的盤查……
要是能通過聯姻,促使淮東那邊打開封鎖的口子,將一部分逃避戰亂、饑荒、水災的流民進入棠邑,哪怕是五六萬人口,也將極大緩解棠邑現階段的勞動力匱乏問題。
在這個問題上,郭榮、馮繚與淮東的一些人可以說是不謀而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