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州刑徒雖然沒有接受過嚴格的軍事訓練,但作奸犯科被送入監中,便接受嚴苛的規訓管束,特別是經過州獄嘯鬧事件的血腥鎮壓之後,敘州這五百刑徒,可以說是相當聽話了。
而在韓謙離開敘州返回金陵之後,本身就善治獄事的韓道勳,也采取一系列措施改善刑徒的待遇,嚴禁獄吏盤剝勒索刑徒;在用之修築江堤、道路、城牆,除了嚴禁虐囚之事發生,也杜絕用劣糧給養的傳統。
兼之平複幾起冤獄,影響較大,韓道勳卻是先在刑徒之中建立聲望。
即便大多數刑徒,都不怎麽願意編為刑徒兵,進入血腥戰場,但趙闊、楊欽他們一路過來,倒沒有什麽刑徒鬧事或者逃匿。
午後對刑徒進行編排,無論是匠戶營還是敘州營,又無論是分派兵械進行編訓,還是搬運物資或爬上城頭清理戰場,都秩序井然、很有模樣,甚至不比編訓有一個半月的奴兵稍差。
換了其他人站在韓謙的位置,這時候應該心滿意足。
年未滿二十歲,父親是邊州刺史,他本人雖說官品不高,但得三皇子近乎全身心的信任,在臨江侯府及龍雀軍中的地位,堪與沈漾比肩,張平、柴建、李衝乃至郭榮等人,都被他踏得暫時翻不了身。
而除左司外,天佑帝所許的鹽事、滄浪築城乃至西北面行營左前部的後勤補給,都幾乎交由他掌握。
而除了匠坊的千余用工,他直接所掌握的人馬也將近千人。
即便是天佑帝在二十歲未滿時,也未必有如此的風光。
然而,韓謙絕無滿足,他滿心憂慮的看著洶湧翻騰的江水。
戰事倥傯,特別是今天這麽激烈的戰事,或許叫相當多的人,都已經暫時忘掉了再過兩天就是年節,就是天佑十四年了。
理論上,天佑帝還有三年多的壽命,一直到天佑十七年間才會駕崩,但問題在於韓謙並不知道在那麽多的改變之後,天佑帝的人生是不是還會照著既定的歷史軌跡往下走。
一隻蝴蝶扇動翅膀,能在大洋彼岸掀起狂風暴雨。
任何一個微小因素所誘發的“蝴蝶效應”,都是難以估測的。
他此時正試圖改變自己的人生,改變三皇子以及一大群的人生,又憑什麽認定天佑帝的人生軌跡不會發生改變?
世事無常,不管怎麽說,自己真要認定形勢到天佑十七年都還能有挽回的余地,那就太教條主義了。
或許打足了隻有兩年時間吧?
一旦龍雀軍漸成勢力,三皇子的威望足夠高,在朝中掀起廢嫡的熱議,估計等不到天佑帝駕崩,安寧宮那邊就會再也坐不住吧?
除了遠慮之外,清晨這次激戰,也叫韓謙深感困惑。
梁軍進攻滄浪城四百兵馬,無論是從戰鬥意志還是個人武勇,絕對是梁軍中的精銳戰力,但沒有稍些像樣一些的攻城器械,這樣的戰力放出去,一般都是作為斥候或擾襲敵境腹地的機動力量使用。
都沒有攻下鐵鱷嶺,梁軍就直接用輕裝的精銳騎兵強攻位於楚軍防線深處的城寨,即便打下來之後還要隨時面臨楚軍從兩翼夾攻過來,率梁軍三萬多兵馬進入南陽盆地的右翼主師韓元齊做這樣的戰術安排,叫韓謙有些困惑不已。
難道梁軍的精銳兵馬已經多到可以隨便這麽消耗嗎?
韓謙困惑不已,在江灘邊站到天黑,差不多等從六船物資轉駁上岸,他才返回滄浪城。
考慮到西線的戰事,可能比預想中激烈慘烈,韓謙決定將大部分從敘州運過來的物資,由馮宣他們負責運往荊子口去。
這次從敘州運出的物資,
要兩倍於以往。為了打消四姓的戒心,韓謙還特地寫信回金陵,叫高紹將錢鋪十一月份所收攏到手裡的錢款,扣除金陵所消耗,將多余出來的四百多萬錢提前押解到敘州,作為訂金交到四姓手裡。
除了五百刑徒外,這也是這次北上船隊比以往要龐大許多的一個重要原因。
卸下物資的六艘船,韓謙也沒有讓他們歇下來,而是叫他們馬不停蹄趕往襄州,將防禦使府下個月所應撥付給左前部的物資,盡快運抵滄浪城來。
現在軍事調動頻頻,襄州城內的船隻也有限,韓謙不派出自己的船舶,不知道要拖多少天,才能將下月的糧秣運抵過來。
夜色漸深,一陣馬蹄在滄浪城外響起來。
韓謙也沒有睡下,正將田城、趙闊、趙無忌、奚荏、楊欽以及奚昌、郭奴兒以及奚發兒等敘州營新任八名隊率召集到大帳裡,討論敘州營新整編才半天就已經暴露出來的一些問題。
馬蹄聲響,卻僅有數騎的樣子,韓謙也沒有特別在意,片晌後見范大黑走將進來,匯報鐵鱷嶺的戰事。
鐵鱷嶺那邊從午前一直打到天黑,差不多待第四都一千五百余將卒乘船抵達鐵鱷嶺北麓時,梁軍才撤去。
李知誥從荊子口所調的兩營精銳,乘船出荊子口,速度極快,在開戰前就已經抵達鐵鱷嶺。
李知誥手裡能用的精銳不少,又佔據地勢上的便利,但梁軍今天進攻相當堅決,白天數波進攻,差不多折損上千人,而李知誥所部死傷也有六百人。
為此,李知誥不得不從第四都借調一營五百兵卒暫時留在鐵鱷嶺加強防禦,等著第一都另兩營精銳兵馬從荊子口過來,再讓高承源的兵馬分批前去荊子口,跟高承源會合。
而照梁軍今日強攻滄浪城及鐵鱷嶺的情形,李知誥希望能催促郭亮所率的第五都將卒,加速西進,最好能進入滄浪城觀望形勢的發展,以防有變。
“梁軍對左翼的進攻,有些出乎意料的強啊?”田城咂著嘴,跟韓謙感歎說道。
韓謙點點頭,說道:“照今天所爆發的戰事激烈程度看,梁軍對控制丹江水道的渴望,強烈到超乎我們之前的預料――梁軍今年進入南陽盆地的兵馬,可能會有擴大疆域的野心!”
以往梁軍進入南陽盆地,主要是擾襲一番,便退出去,畢竟漢水以北的城池都已經荒廢,人煙荒蕪,即便出重兵控制這一地域,補給會相當的困難。
不過,不能因此就認定梁軍就沒有將南陽盆地並入疆域的野心。
梁國這幾年雖然也是內憂外患不斷,但受封雍王、升龍上將的梁帝次子朱裕這幾年在洛陽等地招撫流民、新置州縣,興修水利、囤墾耕種,成效極大,使得梁軍這兩年國力有所上升。
梁國倘若長期佔據南陽盆地的意圖,丹江水道對梁軍的意義就變得更加的突出。
韓謙吩咐田城派出幾名密探,喬裝打扮滲透到敵控區的腹地去偵察梁軍的動向,他夜裡乘船去襄州城見三皇子及沈漾。
除了龍雀軍近六千主力外,韓謙希望三皇子及沈漾,能跟杜崇韜爭取更多的兵力,補入左前部。
至於以周數為首的第二都將卒,韓謙還是希望他們繼續留在襄州城以東為好。
說實話,韓謙這時候有些不敢讓受信昌侯府及晚紅樓絕對控制的第二都太靠近自己。自己“兵諫”別人是件爽事,但要是讓別人“兵諫”了,那就太不爽了。
韓謙此行,依舊沒有將趙無忌帶在身邊,而是暗中吩咐他盯住趙闊。
韓謙對趙闊始終不夠信任,特別是發生范大黑與張潛之女通婚一事之後,他對父親身邊的老一代家兵,心裡的警惕性就更強。
不過趙闊是他父親的親信,又在敘州統領獄卒,押解五百刑徒來襄州,韓謙暫時不能不用他擔任敘州營指揮。
不過,即便除了用奚昌、郭奴兒分趙闊之權,除了敘州營在滄浪城接受田城的節製外,敘州營十名隊率也皆用左司精銳斥侯充任,下面的什長、伍長,也多選擇奚氏族人,但韓謙還是額外吩咐趙無忌幫他多盯住些趙闊,他才能放心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