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惜水料得信王楊元演與安寧宮初戰能勝,但也完全沒有料到在楚州軍主力被封堵在長江以北的楊州無法渡江南下增援的情形下,他們兩家在潤州總共都不到一萬五千兵馬,信王楊元演竟然直接率不到千人規模的銀戟親衛渡江,率僅一萬五千人不到、還心思各異的聯兵主動出擊,進擊兵力勝過他們一倍的徐渚所部。
她更沒有想到楊元演竟然能以如此劣勢的兵力,打勝此仗,大潰徐渚所部。
她們事前料得楚州兵馬不弱,但怎麽都沒有想到信王楊元演會強到這一步。
李衝說其父信昌侯李普將要抵擋不住之時,信王楊元演親率八百銀戟親衛殺出,實際上很有替其父信昌侯李普掩飾的意思。
姚惜水接過密信,斥候寫下的信息雖然不是十分詳盡,但也明確說了李普所部兵馬當時已經先被徐渚殺潰,在徐渚發動所部兵馬全力進攻楚州前鋒大將饒耿所部時,信王楊元演從埋伏的山坳深處殺出,直接攔腰殺入從山坳前徐徐推進的南衙禁軍中軍陣列。
信王楊元演的伏擊,不僅攪亂南衙禁軍的中軍陣列,還在陣中斬殺其主將、諸軍行營馬步軍副都指揮使徐渚,轉瞬間令敵軍崩潰,戰場之上斬獲首級逾萬,最後這部南衙禁軍僅剩萬余人退到秋湖山。
信王楊元演這一仗不僅神勇無比,如戰神在世,更令人心悸的是其事前就精確推演出戰事的發展勢態,並在混亂的戰場把握住時機。
整場戰局,完全以信昌侯李普所部為餌,誘徐渚全軍壓上,引誘徐渚迫切想一舉重潰集結於潤州的聯兵,無意間叫變得脆弱的中軍往前移動,並徹底暴露出來。
信王楊元演如此厲害,將這一險計用得妙於巔峰,甚至還達到一石二鳥的效果!
即便此策是王文謙等人替他謀之,楊元演敢用如此險計,還能在錯綜複雜、變幻莫測的戰事精準抓住戰機,治軍領兵之強,也絕對遠在當世普通將領之上。
姚惜水看過信報,也是滿心震驚的看向春十三娘,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她們以往也知道信王楊元演善治軍用兵,但怎麽也沒有想到會如此強。
“我們已經派人去通知柴建,是不是你們先去將太妃喚醒,將夫人找過來?”李衝頭大如麻的問道。
他沒想到嶽陽形勢頗好之際,金陵會出現這樣的局勢變化。
他們能接受信王楊元演第一仗打敗徐渚,但以為等到徐明珍率壽州精銳渡江,楊元演再強,也絕對不會好受,絕對不能想象信王楊元演第一仗勝得如此輕易、如此輝煌。
更何況龍雀軍在潤州的近七千精銳,在這一仗裡被信王楊元溥用作誘餌,一度被打潰掉,將卒損失慘重。
即便他們忍住氣不撕破臉,所剩不多的殘兵敗將留在金陵,恐怕也沒有牽製或製衡楚州軍的能力了!
春十三娘也顧不得太妃剛剛就寢,她走去寢殿去喚醒太妃,姚惜水跑去西側的別院找黑紗夫人。
除了已經派人去請柴建外,又分別派人去請鄭榆、鄭暢、韓道銘、張平、
周元等人過來,商議要如何應對眼前的局面。
倘若安寧宮是那麽的不堪一擊,他們接下來要做出的選擇,可能令他們自己一時半會都未必能轉過得彎來啊!
…………
…………
“信王於靜山庵大潰南衙禁軍?”
韓道銘接到消息,倉促坐車趕到慈壽宮,看到二弟韓道昌與鄭榆、鄭暢、張平、柴建、周元等人都已經趕到,分成兩列坐在太妃下首的長案之後,他內心的震驚還沒有熨平下來。
“可不是嘛,我還以為信昌侯在潤州能成為中流砥柱呢,誰知道竟然還是被人家信王用作誘餌,好好的籌碼都丟了一乾二淨。”
王嬋兒在清陽郡主面前扮了半天的賢姑良婆,而她也是應信昌侯及晚紅樓的強烈要求才如此委屈自己,心裡正窩著邪火入寢,不料這時候傳來信昌侯李普在潤州統兵,毫無知覺被信王楊元演用作誘餌、損失慘重的消息。
王嬋兒年少便得天佑帝寵幸,之後幽居宮禁,對戰場上的事缺乏想象,所以也不是很理解信王楊元演此戰令眾人有多震驚,隻是簡單的覺得信昌侯李普不行,忍不住先奚落兩句。
柴建、李衝臉色很難看。
所謂成王敗寇,李普統領精銳在潤州,盡管麾下聚集的兵馬人數並不多,但都是全權代表嶽陽,與楚州合作,他也是嶽陽兵馬唯一在外統兵作戰的主帥,故而李普在行尚書省右丞之外,還加以樞密副使、都督軍事等銜。
而李衝、柴建作為其子、其婿,在嶽陽說話的分量就重,其他人都難以忽視他們的意見。
現在好了,信昌侯李普都要受奚落,要為這次潤州兵馬慘重損失負責,李衝、柴建二人在嶽陽,還能看到別人給他們的好臉色?
姚惜水、春十三娘作為慈壽宮司記女宮,此時守在太妃的身後,她們臉色也不好看,一部分是為太妃不顧場合奚落李侯爺,說明她內心深處對她們也是有所不滿的,更多還是為當前的形勢發愁。
誰能想象信王楊元演及楚州軍會強到這一步?
鄭榆微微眯著眼睛,注意到太妃身後那兩個年輕漂亮的女宮,在太妃發牢騷時,眼神卻掃過侍坐在太妃側身後的慈壽宮使呂輕俠。
鄭家早就知道姚惜水、春十三娘乃是信昌侯府培養出來的弟子,信昌侯府與韓謙合謀扶持三皇子時,二女加入韓謙一手創立的秘曹左司,借張平義女的身份活躍於朝野之間,又在金陵事變之前,因為張平義女的身份,被太妃征辟到慈壽宮充當女宮。
這些事,鄭榆相信太妃心裡都是心知肚明的,或許這些本身便是太妃獲得信昌侯府全力支持的前提條件。
而慈壽宮使呂輕塵卻頗為神秘,她不僅有著一個相當男性化的名字,作為太妃在廣陵節度使府時當丫鬟時就相伴左右、多次幫太妃躲過安寧宮謀害的女伴,又是打小照顧三皇子楊元溥長大的乳母,此時在王府自然有著極特殊地位。
鄭榆注意到姚惜水、李衝等人與呂輕塵的微妙互動,以及太妃言行下意識間對呂輕塵有所忌憚,便猜測安寧宮對信昌侯李普十數年前就與太妃
勾結禍亂內宮的斥責或許是真的,而呂輕塵、張平等人便是其中相當關鍵的人物。
當然,鄭榆猜出這些,卻也沒有什麽大驚小怪的。
亂世當前,活在當下的巨頭,有幾個人不是絞盡腦汁、用盡算謀,有哪個身後是乾乾淨淨、清清白白的?
到這一步,大家無疑是為了各自利益聚到一起,而鄭家有資格也有實力自成一系,只需要在與信昌侯及太妃合作時,要注意到呂輕塵這個婦人的作用以及太妃與信昌侯府的利益更為緊密便行。
鄭暢素有才智,但他這一刻心思卻沒有放在琢磨慈壽宮使呂輕塵與太妃王嬋兒的微妙關系上,素有決斷的他這一刻也是為當前的形勢猶豫難決,征詢的看向眾人問道:
“是不是請殿下及沈漾等大人一起到承運殿商議此事?”
這件事對嶽陽所有人的影響都很大,他們沒有必要關起門來密謀而將潭王楊元溥及沈漾等人排斥在外。
慈壽宮使呂輕塵淡然說道:“殿下今天大喜之日,即便要稟報殿下,還是等到明天為好――再說也沒有到天崩地裂,大家都惶惶不安的時候啊。”
“此事今晚便不要打擾溥兒了。”王嬋兒附和的說道。
韓道銘與鄭榆、鄭暢對望一眼,心想慈壽宮使所言甚是,殿下與清陽郡主剛入喜房都沒有一個時辰,說不定此時正情迷熾烈之際,他們派人驚動殿下,實在大煞風景,也顯得他們太不鎮靜,太驚惶失錯了。
再說事情已經發生了,早一天或者遲一天通稟殿下,也不會礙事到哪裡去,關鍵是他們坐在這裡能商議出什麽對策來?
想到這裡,韓道銘多少有些束手無策,甚至暗暗後悔,當初逃出金陵便不應該那麽急切跟太妃及信昌侯李普他們走到一起,不過誰事先又能想到二殿下會神勇如斯,誰能想到信昌侯李普如此不堪?
就算識不破楊元演與王文謙的計謀,隻要他率征自桃塢集軍府的精銳兵馬抵擋住南衙禁軍的衝擊,他們也不會如此被動。
說起來,當年韓謙與李知誥他們在淅川堅守時所率的龍雀軍主力,還不主要都是征自桃塢集軍府的兵戶?
當時桃塢集軍府的兵戶,都才從饑餓流離的苦難日子裡擺脫出來,大多數人都面黃肌瘦,甚至還有不少人疫病在身。
就這麽一個情況,韓謙與李知誥他們輔佐三皇子在淅川取得那麽輝煌的大捷,李普在三年後從桃塢集軍府征集兵勇,單兵素養不知道要比三年前高出多少,竟然會被徐渚所部最先打潰?
難道說人跟人之間差距真就有這麽大,還是說李普相比之下敗得這麽慘另有原因?
韓道銘心裡胡思亂想著,鄭暢又沉聲說道:
“我們當務之急要增兵鄂州,不能再拖延下雲!”
鄭暢自問自答有些突然,韓道銘微微一怔,繼而看到坐在他對面的鄭榆,棗紅色的臉像夜裡的河水一般陰沉,這時候神色凝重的附和點點頭。
韓道銘轉念也明白鄭榆、鄭暢二人為何要如此主張了,暗感他們還是時時不忘維持鄭家在黃州的利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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