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殘燈滅,在晨曦中,已經早起的行人經過,茶樓外的石板長街,也是嗒嗒的馬蹄聲傳來。
姚惜水再精力充沛,挨著車廂壁坐了一夜,也是腰背酸腫,看了披了一張破麻袋片、枕著趙庭兒大腿而睡的韓謙一眼,倒不是覺得韓謙身為少主,與身邊的婢女苟且是多麽大不了的事情,隻是好奇這廝怎麽能睡得酣暢淋漓?
一夜過去了,桃塢集屯營軍府還沒有消息傳過來,但凌晨時聚集到龍華埠的可疑人物越來越多。
這些人都是趙明廷從樞密院職方司調來的精英斥候。
精英斥候,不同於密間、秘諜,就像是韓謙編入秘曹左司兵戶的精銳,是偵察作戰力量,他們並不需要嚴格隱藏身份,因此公然挎刀披甲,騎著軍中健馬,半夜將茶樓對面一戶人家都趕了出來,將院子征用過去,以便他們的人馬在龍華埠聚集。
雖說趙明廷還沒有露面,但樞密院職方司在對面院子聚集的精銳斥候就已經超過四十人,為首是樞密院職方司下屬一名叫季昆的指揮。
“哈……”韓謙伸了懶腰,睜開眼見趙庭兒打著哈欠看過來,眼皮子軟耷耷,一副精神不濟的樣子,問道,“你沒有睡?”
“不斷有人攜刀披甲,騎馬進入龍華埠,庭兒心髒都嚇得砰砰亂跳,怎麽睡得著?”趙庭兒伸手將韓謙的腦袋托起來,揉著被壓得發麻的大腿,說道,“少主,你怎麽就睡得這麽舒服?”
“趙明廷真要下決心將我們劈成肉醬,哪裡需要公然調用職方司的人馬?”韓謙也忍不住打個哈欠,心想還是沒有睡夠,看向姚惜水問道,“夜裡有什麽消息?”
雖然姚惜水也能料到趙明廷往龍華埠直接調集職方司的人手,更可能是在虛張聲勢,給他們這邊施加壓力,但他們在龍華埠隻有十二名扈衛能用,誰敢說趙明廷那邊一定就不出手?
這種情形下,誰心頭所承受的壓力都不可能小。
韓謙竟然能睡得著,姚惜水都不知道他的心髒是什麽做的。
“凌晨前後,分別在牛頭崮、蘭溪溝、朱家寨伏殺三名可疑人物,擊傷兩人,但可惜沒能逮住,令其跳溪逃走,但缺人手,也沒能繼續擴大搜索范圍,或許還有可疑人物潛伏山中未撤,”姚惜水說道,“你手下死一人、傷兩人!”
“嗯!”韓謙點點頭。
左司兵房七八十人,在地形熟悉的寶華山中獵殺職方司的五名密間,特別是職方司五名密間是分散潛近桃花塢的,他們這邊還付出死一人、傷兩人的代價,顯然很難讓人滿意。
不過,考慮到左司兵戶除了六名家兵、十一名家兵子弟外,其他近六十名人手都是這兩天都招募過來,這樣的結果也不出人意料。
“我要回屯營軍府,姚姑娘是陪柴虞候繼續留在龍華埠,還是隨我去山莊補一覺?”韓謙問道。
留在龍華埠也無事可做,同時姚惜水也感到困頓,擔心自己這個狀態再繼續暴露在職方司的探子眼皮底下,容易露出破綻,便同意隨韓謙去秋湖山別院繼續觀望形勢。
屯營軍府雖然沒有造柵牆,將桃塢集整個的圈圍起來,但天光大亮之後,憑借屯營軍府的哨崗也能將林溝溪坎都盯住,敵間強行闖進來也不可能有藏身之地,所以林海崢、范大黑、趙無忌也帶著人馬撤回山莊休整。
韓謙回到山莊,也沒有把充滿餿味的破舊衣裳脫掉,而是帶著趙庭兒、姚惜水、郭奴兒跑去原家兵及家小聚居、目前臨時充當兵戶臨時駐營的北院。
林海崢等人正撤回到院裡吃早餐,看到韓謙走進來,
那些新手看到林海崢、范大黑、趙無忌站起來,才知道是韓謙進來了。“誰來跟我說昨夜的傷亡?”韓謙拖了一把椅子,倒坐在廊下,看著院子裡擠得滿滿當當的斥候,問道。
“郭泓判擊殺敵間,也被敵間反手刺中胸口,早上抬回來時,在半路就咽了氣,”林海崢走過來說道,“另外兩名家兵子弟傷得都不算重。”
“郭泓判被敵間反手刺殺,是你親眼所見?”韓謙抬頭看著林海崢,問道。
看到韓謙眼瞳裡凌厲的精芒,林海崢下意識的一驚,心存畏懼的說道:“我沒有親眼所見,但回來後第一時間就將他所率這組人馬召集過來詢問過來。少主要是覺得有問題,我再仔細盤問。”
“他這組人都有哪裡?”韓謙抬頭問道。
林海崢示意四名斥候站出來。
“將兵甲都繳了!”韓謙說道。
林海崢都知道韓謙要重罰這四人,示意旁邊的人將這四人的佩刀、皮甲都解下來;這四人也不敢掙扎,做好受罰的準備。
韓謙看著四名新募斥候,他還記得這四人的名字,其中一人早年還曾在廣陵軍擔任營指揮,潛力可期,但可惜啊,不能為他所用的人,他都不想留,語氣寡淡的問道:“你們有什麽要交待的嗎?”
“我等無能,致隊率受創而亡,願受罰。”四人對望一眼,想著擺出一個良好的態度,懲罰或能輕些。
“你們既然沒有什麽好說的,那想必是知道自己錯了,那就好辦了,也省得你們在黃泉路上怨我枉冤你們,”韓謙回頭看了林海崢一眼,說道,“現在就將這四人都殺了,然而去找兵曹高大人,將他們的妻女子侄,隻要是一戶之內,都賣出為奴!”
韓謙這話說得極平淡,但字字驚心。
姚惜水也是心驚,沒有想韓謙禦下會如此殘暴。
雖然死了一人,極為可惜,但左司兵房七八十人說起來都是這兩天才新招募過來的烏合之眾,能伏殺職方司三名精英密間,還成功阻止職方司的密間滲透,這已經可以說是有功無過了。
林海崢、范大黑也是微微一怔,想要勸韓謙給他們一個機會,但想到韓謙前些天在宅子裡下令射殺韓鈞身邊的老宅家兵,可也沒有半點猶豫,未必是他們能勸!
四人完全沒有想到會受到如此殘暴而嚴厲的懲罰,韓謙不僅要將他處死,還要將他們的妻婦子侄賣娼賣奴,愣怔之余,竟是忘了爭辯;待看到趙無忌、林宗靖、郭奴兒等家兵子弟拔刀圍上來,想要反抗,但手無寸鐵,又被圍在院子裡,片晌間便被亂刀砍死!
其他新募的斥候,看著身體都被亂刀砍得不全的四人,還有沒有死透,在泥地血泊裡抽搐著、顫抖著,還有鮮血汩汩流出,擴大血泊的面積,幾乎要將這座平整的院子都淌滿,雖然他們都是韓謙精心挑選出來的老卒,猶是心驚不已,臉色慘白。
特別是另外兩組有家兵子弟受傷的斥候,握住腰間的佩刀都禁不住發抖起來。
“你們心裡都很清楚這四人為何死有余辜,為何妻女子嗣會淪落為奴的境遇,”韓謙眼神銳利的往院子裡的人馬掃過來,“另外兩組人馬,應該慶幸隊率隻是受傷,各領三十鞭為戒吧。林海崢、范大黑,你們兩個,先上前行刑各抽十鞭。你們已經有兩次在關鍵時刻猶豫了,我不希望再出現第三次!”
林海崢、范大黑叫韓謙眼睛盯著,背脊汗毛都要立起來,也暗感他們剛才是猶豫了,要是這四人突然暴起奪下他人手裡的兵刃,今天這場面恐怕會非常的難看了。
看到林宗靖、郭奴兒等家兵子弟,這時候已經聚集到韓謙身邊結成環陣,林海崢、范大黑也暗感他們雖然更經常在少主身邊伺候,但顯然不自覺,要比這些郭奴兒這些家兵子弟懈怠一些。
林海崢、范大黑這時候也按住腰間的佩刀,虎視眈眈的盯著另兩組出岔子的斥候人馬。
兩組八名斥候,終究是沒敢反抗,將佩刀解下來,跪在被血漿浸得已經有些泥濘的地上受刑。
姚惜水自幼接受嚴酷的訓練,但這一刻猶要強忍住心裡的不適,才沒有提前退出去。
林海崢、范大黑執鞭上前,給八人各抽十鞭,抽得他們皮開肉綻、血痕遍背。
韓謙這時候又朝那些剩下的新募斥候,說道:“剩下的各二十鞭子,你們輪著每人上前抽五鞭,感受一下他們身心所受的創痛吧,這樣,在下一次的任務中,才會少懈怠!但下一次,你們心裡也給我記住,我這裡沒有太多的規矩,以下犯上者斬,作戰懈怠者斬,畏敵不前者斬……”
待行刑完畢,韓謙才讓人將四具死屍拖出去,也讓八名被抽得血肉模糊的人搬到房中救治,跟林海崢、范大黑說道:“你們先帶著他們到外面的院子,總結昨夜的成敗教訓,成文交到我手裡,然後再去休息……”
林海崢等人走出去,留在山莊的家兵家小才走進來打掃滿地的血跡。
隻是這邊的院子都是泥地,血滲透到泥土裡,除非將染了血的土都鏟掉,要不然天氣日漸炎熱,整間院子裡都將是吸引蚊蠅的血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