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啞然失笑，看向自己戀人的雙眼溢滿了困惑與眷戀，很顯然，作為一個偶爾會兼職做一些副業，但幾乎可以說是為‘戴安娜·A·阿奇佐爾緹’而活的家夥，弗蘭克·休斯並不是很能理解對方話中的含義，但饒是如此，他依然很享受這份莫名的憂慮。

　　說到底，又有誰會介意自己所珍愛的人太過在意自己呢?

　　所以，盡管弗蘭克·休斯並沒有任何值得一提的困擾，但他還是……

　　“我在問你，有稍微輕松一些嗎?弗蘭克。”

　　纖長白皙的手指笨拙地輕按著墨檀的鬢角，試圖為膝上戀人舒緩情緒的戴安娜突兀地再次問了一句，並未像以往一樣讓這個永遠都有數不盡的趣事與話題，總能讓自己忍不住笑出聲來的男人主導情話節奏。

　　弗蘭克閉上眼睛，捉住了那隻笨拙而溫熱的小手，將其貼在自己的臉上，喃喃道:“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麽呢，親愛的，難道我看上去很像是……”

　　“很像。”

　　並沒有讓對方把話說完，順勢輕輕撫摸著戀人臉頰的女子認真地點了點頭，然後分外堅定地重複了一遍:“很像！”

　　弗蘭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卻並沒有睜開雙眼，只是一邊感受著對方的體溫一邊慵懶地問道:“像什麽呀?”

　　“不知道。”

　　戴安娜給出了理直氣壯地回答，捧住戀人的臉頰，慢慢垂下頭，把自己的額頭覆在了對方的額頭上，用耳語般的聲音在弗蘭克耳邊低念道:“因為我也說不清楚，所以不知道，但是……我能感覺到這個人在逞強。”

　　【逞強?】

　　墨檀下意識地揚了揚眉，那雙戴安娜看不見的，滿載著戲謔的眸子微微眯起，口中的話語卻依舊被弗蘭克·休斯那稍顯柔和的聲線所承載:“我開始有些擔心你了，親愛的。”

　　“你有不擔心我的時候嗎?”

　　從各種意義上都不需要被擔心的大佔星師抬起頭來，對眼神瞬間變得清澈沉靜的戀人皺了皺鼻子，惡作劇般地撥開了後者額前的一縷頭髮:“但我卻很少很少會擔心你呢~”

　　弗蘭克微微一愣，隨即露出了一抹複雜的笑容:“總覺得聽到了有些令人受傷的話啊。”

　　“會麽?就算是會的話也得怪弗蘭克你自己哦。”

　　戴安娜掩嘴輕笑，長長的睫毛下，那雙漂亮的眸子眯成了兩彎可愛的月牙:“誰叫你永遠都是一副遊刃有余的模樣，讓人覺得無論是怎樣的困難都攔不住你，讓人總是不自覺地想要依靠你，讓人忍不住想要毫無保留地相信你呀。”

　　弗蘭克呆住了。

　　原因並不複雜，那就是戴安娜剛才那番話似乎並不適用於此時此刻這個名叫‘弗蘭克·休斯’的男人。

　　“我呀，從來都不是一個聰明的人，雖然在某些方面確實還算有天分，但用阿娜的話說其實就是個喜歡看星星發呆、喜歡聽無聊的故事、不擅長和別人交際，而且非常缺乏常識的笨女人，跟她和雙葉這種真正的聰明人完全沒辦法比。”

　　戴安娜恬靜地注視著自己的戀人，嘴角的弧度幸福而甜蜜:“而我從來都沒有在你面前掩飾過這一點，所以……這樣的自己也可以被弗蘭克所喜歡和疼愛，每次一想到這點我都會感到非常幸福。”

　　弗蘭克深吸了一口好聞的空氣，表情慢慢變得嚴肅了起來:“戴安娜，我……”

　　“弗蘭克是一個很優秀的人，盡管他並沒有戴安娜的力量，也沒有戴安娜有富有，但就是比戴安娜優秀。”

　　女人蠻不講理地嘟起了嘴，不容置疑地說道:“因為戴安娜很冒失，還經常聽不懂話，所以會讓阿娜擔心，會讓小雙葉擔心，更會讓弗蘭克擔心……”

　　演繹著某個人的墨檀沉默了。

　　他很清楚，戴安娜並沒有把話說完，而且現在的她恐怕是發自內心地想要把話說完，盡管那些話對自己而言沒有半點意義，卻也找不到讓她噤聲的理由。

　　所以沉默就好，因為此時此刻的弗蘭克·休斯理應沉默。

　　“但弗蘭克不一樣，跟戴安娜一點都不一樣。”

　　捏著垂在自己肩上的一縷亞麻色發絲，戴安娜一邊試圖對戀人的鼻子進行瘙癢攻擊，一邊自豪地說道:“弗蘭克總是很讓人安心，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永遠都那麽自然地運轉著，就算在白天的時候沒辦法用肉眼觀測得到，也知道它就在那裡。”

　　墨檀的笑容似乎有那麽一瞬間的僵硬。

　　因為在他的記憶中，在他的設想中，在他的理解中，弗蘭克·休斯雖然是個頗具魅力的男人，但其人設中卻並沒有類似的特質。

　　弗蘭克應該是一個柔弱的、浪漫的、溫和的、專情的、幽默的、心思細膩的、異想天開的男人，而並非什麽天上的星星，低頭不見抬頭見，抬頭不見腦補見的那種。

　　【所以，究竟是為什麽……】

　　就在他下意識地想要去尋求答案的瞬間，那雙明亮的，似乎蘊著璀璨星芒的眸子貼心地給予了他露骨的暗示。

　　戴安娜·A·阿奇佐爾緹，確實是個有些笨拙的女人，這一點墨檀心知肚明。

　　但同樣的，除了笨女人這個身份之外，她同樣是無罪大陸千百年來最年輕的大佔星師，而佔星師這個職業幾乎可以說是神秘學這一概念的答案之一。

　　與遊戲外的現實世界不同，在無罪之界中，可不存在‘神棍’這一說。

　　現實世界裡，佔星、算卦之類的東西基本都是依托於一種名為‘話術’的存在，是一種以察言觀色、望聞問切(?)為核心、讓冤大頭心甘情願掏出鈔票高呼臥槽的語言藝術和心理博弈。

　　而在墨檀的印象中，這個正被自己枕著膝蓋，臉上滿是關切的女人，跟‘語言藝術’、‘心理博弈’之類的概念幾乎是反義詞，事實上，作為一個情商算不上高，從小在象牙塔中長大的、性格稍微有點脫線的天才學術派，戴安娜從來都不是一個合格的‘神棍’。

　　但她並非沒有依仗。

　　這個從小就在不同於肯尼斯的高等神秘學領域展露出了極高天賦，被頭頂那片星空所眷顧的人，她那蠻不講理的直覺，本身就是她最大的依仗。

　　所以……

　　“我覺得弗蘭克今天跟平時不一樣，似乎很累的樣子。”

　　戴安娜親昵地撫摸著弗蘭克·休斯的臉頰，低聲道:“那弗蘭克就是累了。”

　　大佔星師的霸道與不可理喻，在這一刻已然顯露無疑——

　　她不要佛蘭克覺得，她要她覺得。

　　她覺得弗蘭克累了，弗蘭克就是累了。

　　毫無根據、通俗易懂。

　　如果墨檀擺事實講道理的話，至少有幾十種辦法把戴安娜這種深陷戀愛中的少女忽悠過去，就算對方的直覺再怎麽蠻不講理也沒用。

　　但是他現在卻不想這麽做。

　　一方面，是因為墨檀並不想讓戴安娜對她那份好用的、正確的直覺產生懷疑，畢竟對於一個專精於神秘學的人來說，信賴自己那份直覺是很重要的事，強行將其剝離的性價比實在太低。

　　另一方面則是……

　　“好吧，我可能確實是有些累了。”

　　墨檀重新閉上了眼睛，側著臉在戴安娜光潔白皙的雙腿上蹭了蹭，有些無奈地坦白道:“累壞了。”

　　輕輕摩挲著自己臉頰的指尖微微一僵。

　　“是因為我麽?”

　　女人滿載著憂慮與不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卻匪夷所思地帶著讓人安心的魔力。

　　“並不是。”

　　隨手扯過被子蓋在自己身上，墨檀慵懶地搖了搖頭:“是一些並不方便聊的、只有我一個人才能處理的事，呵……說到底，處理什麽的也僅僅只是可能而已，畢竟我沒有信心能圓滿解決掉它，被解決掉的可能倒是不小，如果可以的話，要是親愛的你什麽都不問，只是這樣老老實實地把膝蓋借給我，那就幫大忙了。”

　　回答墨檀的，是一陣微妙的沉默。

　　這並不令他感到意外，畢竟對於一門心思都掛念在自己的戀人，也就是弗蘭克·休斯身上的戴安娜來說，無論是剛才那句話中的‘不方便聊’還是‘什麽都不要問’，對後者的殺傷力應該都不會太小，所以就算戴安娜生氣了，掉好感度了，也完全是順理成章的事。

　　對戀人應該毫無保留的信賴，這是弗蘭克不止一次在戴安娜面前所誇下的海口，盡管墨檀始終在辜負乃至消費後者的信賴。

　　他並沒有要求戴安娜也做到一樣的事，但戴安娜卻一直與弗蘭克共享著自己所知道的一切，無論是她那浩瀚如海的知識、還是她那宛若一張白紙般純淨的過去，亦或是那些墨檀並不感興趣的東西，這個女人都始終沒有對自己的戀人有過絲毫保留。

　　而墨檀則是用無數的杜撰、謊言與虛構粉飾出了一個同樣真摯，甚至要比戴安娜更加深愛著對方的形象。

　　一個將自己視作衛星，終日孜孜不倦地圍繞著戴安娜旋轉，將其視作一切的形象——弗蘭克·休斯。

　　毫不誇張地說，在這個並非現實的世界裡，墨檀成功塑造了弗蘭克這個更加不現實的存在，完成了一個只有瘋子才能完成的壯舉，成功地俘獲了那顆珍貴的芳心。

　　然而，就在這一刻，墨檀卻用慵懶而怠惰的口吻打破了這份完美。

　　正如戴安娜所判斷的，現在的他很累，很煩躁，而在前者幾乎已經徹底淪陷的今天，在弗蘭克就算稍微出現一點瑕疵也無傷大雅，至少可以繼續利用戴安娜到自己徹底完成對雙葉的殺局。

　　所以在這個狂徒的認知中，在自己真的很累，沒有心情去哄任何人的情況下，無論是馬上就要失去價值的弗蘭克也好，還是與弗蘭克價值相同的戴安娜也好，就算不再像過去那麽上心也無所謂。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自己跟雙葉中必會有一個人無法活著走出學園都市，而無論結果如何，戴安娜·A·阿奇佐爾緹這個人的利用價值都會下降到冰點。

　　所以……既然自己現在懶得去敷衍，乾脆就隨性些好了，哪怕自己那本就沒存在過的真心會被懷疑，也無傷大雅。

　　因為在戴安娜的懷疑結束前，另一場遊戲就可以分出勝負了。

　　這種程度上的心理拿捏，墨檀自認為還是掌握得蠻準的。

　　如果只是這種程度的話……

　　“噗嗤~”

　　伴隨著一聲悅耳的輕笑，墨檀有些詫異地睜開雙眼。

　　映入眸中的，是一張非但沒有顯露出絲毫的不悅與疑慮，反而洋溢著幸福微笑的美麗臉龐。

　　“我很開心，弗蘭克。”

　　俏臉的主人面色微紅地俯下身子，在墨檀的側臉上挑戰了一下系統的容忍程度，輕聲重複道:“我真的很開心。”

　　不得不說，饒是當前人格為‘混亂中立’，哪怕泰山擱自己面前旋轉跳躍都會面不改色的墨檀也有些發愣了。

　　他並不明白，面前這個自己本以為只是單純地有些單純，現在看來卻好像多少有點大病的女人為什麽會說出這種話。

　　很開心?

　　被原本一直毫無保留的對象直言不要多問，被排除在某件事之外，就連煩惱都不願意被分享，連被傾訴的價值都遭到剝奪，在這種情況下，戴安娜·A·阿奇佐爾緹這個女人竟然說她很開心?

　　她怕不是個深藏不露的抖M?！

　　“因為現在的弗蘭克，讓我覺得很真實。”

　　戴安娜溫柔地拿過枕頭，將其墊在墨檀腦袋下面取代了自己膝蓋的位置，然後乖巧地側躺在後者身邊， 輕擁著那無論什麽時候都不算寬廣，現在更是連溫度都不如以往的身體，將額頭抵在墨檀的肩膀上，喃喃道:“我不太會說話……所以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這種感覺……但是，並不壞。”

　　“……”

　　“之前的弗蘭克也很好，是我很愛很愛的弗蘭克，但是……”

　　“但是?”

　　“就是因為太好了，所以覺得有些抓不住呢，總覺得什麽時候弄丟你都不奇怪。”

　　“……”

　　“啊！沒有說你現在不好的意思，只是……唔……嗯……”

　　“沒關系，我懂，所以呢?”

　　“所以現在的弗蘭克，總覺得能稍微抓緊一點啦，雖然會擔心，但更多的……好像是踏實呢。”

　　“……”

　　“我真壞啊，明明弗蘭克那麽煩惱，我卻自顧自地踏實了起來。”

　　“……”

　　“弗蘭克?”

　　“……”

　　“睡著了嗎?”

　　“沒有。”

　　“那怎麽不說話?”

　　“呵呵，我怕一說話你又不踏實了。”

　　“啊！我不是……”

　　“逗你的，我只是走神了~”

　　“哦哦！”

　　第一千一百六十章: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