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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春風:雙面宰相》第五十二章 求其友生
  變亂之後的第一個新年,京都的節慶氣氛並不濃厚。許多百姓的畢生積蓄和家當在破城而入的叛軍搶劫中被掠奪一空,只剩下家徒四壁,兩手空空。許多家庭更是妻離子散,或者家人流落在外,下落不明。甚至有一整條街都沒有剩下一個活人的,成為真正的死街。

  在這樣淒淒慘慘的冷清中,大夏國正式迎來了第一個永安元年。永安,正是劉義豫登基後的新年號。

  陸府因為新喪不久的緣故,並沒有大肆慶賀新年。坊間有人猜測,也許這位少主人陸望,對弑父求榮這件事內心還是有一點點愧疚吧。雖然父子多年來一直關系不和,甚至陸望還被父親陸顯趕出過尚書府,十年後才回府。期間,還傳出了陸顯當眾掌誆陸望的風波,顯然,這對父子倒像是前世的冤家。不過,後來的變亂,更是引發父子矛盾的一根導火線。

  聽著鎮鐵川從坊間收集來的各色關於自己的說法和流言,有些離題萬裡,有些繪聲繪色,不過這也正是陸望要的效果。他坐在火爐旁,將鎮鐵川遞給自己的情報扔進炭火中燒掉。看著一縷青煙升起,陸望滿意地對鎮鐵川點點頭,說道,“很好。密切注意饒士銓的動靜。”

  鎮鐵川是個絡腮胡的中年男人,長著一對如鷹般銳利的眼睛。雖然他控制的九星門控制了龐大的地上和地下產業,在江湖上籠絡了一批高手,但是更為難得的是,卻沒有幾個人知道九星門這個名字,更別說見過鎮鐵川真人了。而現在,他卻甘願為陸望奔走,調動九星門所有的資源為陸府服務。

  這不光是出於他與老尚書陸顯的友情與承諾,更是由於他對年紀輕輕的陸望的敬重和欽佩。他知道,陸望選擇走的這條路,有多難,要擔負多少委屈和罵名,甚至可能要付出生命的風險。

  而鎮鐵川也是這樣一個血性的漢子。他願意,用他的肩膀與陸望一起承擔這危險又光榮的使命,一起等待這黑暗中的曙光。這也正是他沒有一同撤退到西蜀,而是留在京都指揮黑暗中的戰鬥的原因。

  聽了陸望的指示,鎮鐵川點頭,說道,“饒士銓對少爺很敵視。上次在景陽宮的除夕宴,我就覺得與饒士銓脫不了乾系。很有可能是他在暗中搗鬼。我們的人查過,那個小太監是走饒士銓的關系進了宮的,本來一開始只是打掃的雜役,後來沒過多久,居然弄到景陽宮當差了。”

  陸望說道,“饒士銓那晚也消失了一段時間。劉義豫說是服侍他去更衣了。你查到的情況呢?”鎮鐵川哼了一聲,說道,“我們的眼線看見饒士詮和劉義豫一前一後出了殿門,又一起上了一乘轎子,根本不是去什麽更衣。他們回來的時間,也是差不多的。”

  這更是印證了陸望心中的推斷。不過,他也暫時沒有說破。兩人正在交談,陸寬匆匆走了進來,說道,“李念真來了,等著通報。”

  陸望知道他早晚會來,因此已經等他多時了。他對鎮鐵川努一努嘴,說道,“你先去吧。我會一會他。”鎮鐵川便麻溜地起身,往另一扇門去了。

  鎮鐵川前腳剛走,李念真便施施然而來。以風雅著稱的李公子,披著玄色大氅,腰間墜著一塊青脆欲滴的碧玉,還掛著一個香囊,走動時隨著步履搖動,更顯出貴公子的風度。

  陸望見他踏雪而來,便從火爐邊起身,笑著說道,“李侍郎,雪再大也擋不住你啊!”李念真卻停住了腳步,站在台階下,說道,“才過了一個年,仲連就已經把我推得遠遠的。

以前叫我念真,現在倒成了李侍郎了。”  “過了一個年,變的何止是稱呼。”陸望站在台階上,望著撐著傘的李念真。他的眼神帶著一絲黯然,說道,“我不是從人人稱讚的陸家玉山變成人人唾罵的弑父逆子了嗎?”

  李念真眼神微動,把傘一收,大聲說道,“如果在我心裡,你是這樣的弑父逆子,你覺得,我今天還會站在這裡嗎?”雪花紛紛揚揚地落在李念真的頭頂,打濕了他的大氅。寒冷的天氣,讓他呼出的一天天白氣,在雪中成形,又消散。

  見李念真站在台階下,陸寬連忙撿起傘,給李念真打在頭上,一邊連忙說道,“李公子與我家少爺是什麽樣的情分,怎麽還站在這風地裡打嘴仗呢。來,快進去取暖。”他連拖帶拽,把李念真請上了台階,陸望也轉身進了房間。

  李念真一屁股坐在溫暖的銅製炭火爐旁,拍拍身上的落雪,伸出手放在爐子上,翻著手背,烘烤著手上的水珠。陸寬體貼地拿來一塊大毛巾,讓李念真擦個乾淨。

  擦乾淨頭臉,李念真撇撇嘴,望著火紅的炭火不說話。陸寬悄悄地退了出去。這間溫暖的房間裡,如今只有陸望與李念真兩人。

  “你還記得,在京郊你的別院中,我們三人坐在那裡等上官淵嗎?”李念真悶悶地開口問道。

  “怎麽不記得?”陸望的眼神飄向遠方,有些傷感地說道,“我寧願自己從來沒有回過京城。”

  李念真說道,“上官淵死了,關若飛走了。現在,這裡只有你,和我。你猜我為什麽沒有走?”

  陸望搖搖頭,說道,“我猜不出來。”難道要他說,你是李琉璃的兒子,新皇登基照樣食祿千種。李念真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你知道你想說的話。你覺得我是那樣的人嗎?”

  “你是怎樣的人,沒必要向我交待。”陸望輕輕說道。

  “我不是。”李念真臉色凝重地說道。“我告訴你,我不是,不管你相不相信。”陸望看著他的臉,這臉上寫著真誠和直接。

  他接著說道,“我知道你也不是。就像我不是一樣。”他熱切地看著陸望的眼睛,像草原上一隻孤零零的羚羊在尋找同類。而這樣的羚羊,在草原上是鳳毛麟角,因為羊群都遷徙了,隻留下了一些孤單的羚羊,就像離群的孤雁。

  陸望冷靜地說道,“不是什麽?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陸望已經知道這一場談話開始的原因,而他也有耐心進行下去,並掌握著這節奏。

  李念真愣住了,他有些慍怒地說道,“你還不相信我?”陸望說道,“你說話沒頭沒腦的,讓我相信你什麽。”

  “好!好!”李念真連說了兩個好字,說道,“看來你是不見兔子不撒鷹了。我真是服了你了。”

  他從懷裡掏出一張牛皮紙,走到旁邊的書桌旁,緩緩展開。陸望也走到桌旁觀看。牛皮紙上密密麻麻地寫了許多蠅頭小字。

  陸望定睛一看,赫然正是夏國戶部目前所掌握的銀兩物資及發放、流轉及儲存情況。這可是關系一國根本的重要情報資訊。連鎮鐵川,也不大可能弄到這麽詳細而準確的財政信息。而顯然,這份情報,就出自現在的戶部侍郎,李念真。

  李念真看著陸望的表情,得意地說道,“怎麽樣?我這份見面禮還滿意嗎?”

  “什麽見面禮?”陸望依然還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樣子。李念真連笑帶罵地摧了他一拳,說道,“看把你能耐的。我都把壓箱底的東西偷出來給你了,你還在這裝什麽不想乾。”

  陸望合上牛皮紙,神情嚴肅地望著李念真,問道,“這究竟是為什麽?”李念真收起了剛才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說道,“我隻為我的心。 我雖然平日裡喜歡優遊,但卻不是個浪蕩子。早就知道,這城要破了。我爹自然是加官進爵,但我卻做不到和他一樣,眼睛裡只有富貴。”

  “那你眼裡有什麽?”陸望問道。李念真有些動容,說道,“那晚我也得到線報,說你趕走了關若飛,關上府門,不肯和他們一起遷往西蜀。我知道,你要留下來。我更知道,你絕不是因為貪生怕死,留下來享受榮華富貴的。仲連,你不怕,我更不怕,我們要做的,是同樣的事。”

  陸望問道,“你想做什麽事呢?”李念真咬牙說道,“狄人和劉義豫欠下的這份血債,我要他們加倍償還。仲連,我們一起乾吧。”

  聽到這熱切的話語,陸望心中也感慨萬千。他知道,李念真從一開始就不是李琉璃的同路人,否則,他也不會在那時跑來報信。他甚至隱隱地感覺到,李念真背後,還站著另外一個人的影子。

  “你是劉允中的人?”陸望突然問道。李念真聽到這突如其來的詢問,直視著陸望的眼睛,說道,“是。”

  陸望點點頭,向李念真伸出手,說道“我們是一條船上的。”李念真一愣,隨即笑了,也伸出手,兩個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李念真說道,“我們總算是相認了。多一個戰友和兄弟,少一個敵人和對手。”

  “對!念真,我們以後一起並肩戰鬥吧!”陸望拍拍李念真的手,望著窗外飛舞的雪花,心裡卻升起了一絲暖意。

  雖然這是一片黑暗的森林,也看不見前方的光亮。然而,有同伴一起摸索著前進,起碼這路途上不會太寂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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