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過年還有十來天的光景，大同府各處都是一副繁盛之極的模樣。

錢春戊一張黑臉，往店裡一座，來往的人都屏息靜氣，所有人都是一臉的小心翼翼。

“拿帳本來！”

各地的廣記分號都會送月帳和報表到巡檢司那邊，不過詳細的帳目只能錢春戊這樣的人親自來查。

為了防止暗箱操作交易一類的事情發生，劉天宇對各地分店的帳目查的很嚴。

錢春戊為人鐵面無私，哪怕發覺幾兩銀子這樣因為記帳疏漏掉的小錢，都會訓斥分店帳房，叫其立刻查清楚帳目，核對好了之後再拿來給他看。

分店的幾個帳房抱走帳簿重新算帳去了，錢春戊踱步到櫃台外看著外面的街景。

他所在的這個分店主要是帳局，店面很大，佔地也是最好的街口，距離府衙前街很近，來往的都是非富即貴，四周住戶也是富戶和士紳官員為主。

門前不停地有小轎和大轎經過，鑼聲一敲，行人紛紛避讓，也有騎馬的武官經過，不過排場要小很多。

“真他娘的悶氣。”錢春戊自語道。

最近一年來不是在王家莊就是在廣靈縣，很少會感受到階層上的壓迫，可街上的這一幕，讓他想起來這才是活生生的大明，而王家莊的一切，感覺如夢幻一般。

就在這時，府衙前街的東門方向，幾個鍾樓樓下紛紛響起鞭炮聲，然後鑼鼓聲不要命的敲打起來。

錢春戊有些錯愕，問道:“離新年還有一段日子，大同城中這麽早便開始這般熱鬧嗎?”

“新巡撫上任了，新巡撫進城啦！”

不等分店中的人回答，街面上有不少閑漢叫嚷著跑過來。

在他們身後，則是慢慢走過來的全套巡撫儀仗，一頂八抬大轎被簇擁在當中，儀從有近百人之多。

錢春戊眉頭皺了皺，下意識道:“木巡撫出事了?”

“不是。”分店裡的人說道，“聽說是調任保定了，仍是巡撫。”

“如今東虜不寧，遼鎮混亂，大同調保定，朝廷還算是倚重。”

“嗯，不過木巡撫年邁，身體也不是很好，估計不會再往上一步了。”

木巡撫的幕僚劉遵章是劉天宇二叔，所以這兩年廣記發展算是順利，可換了巡撫，就要重新適應，誰也不知道新巡撫是個什麽樣子。

所以，錢春戊關心的問道:“新巡撫是誰?”

店裡的人也不知道，正巧這時街面上有人提道:“聽說這個徐巡撫是從布政使調任過來的。”

“糟了！”錢春戊面色一驚。

店中各人也是一樣的表情，先是驚愣，再就是歎息，臉上都是愁容。

原本這位徐大人就看廣記不順眼，後來靈丘爭礦，徐順被劉天宇生生玩死，徐家敗落，怎料這一下調任大同巡撫，對廣記來說禍事不小。

靈丘也好，王家莊也好，全部是在大同府或是大同軍鎮治下，處於徐通的直接治理之下。

不要說劉天宇現在有巡檢這樣一個九品雜官，就算是白身的商人，巡撫軍門要對付他，也只是一件十分輕松容易的小事。

以巡撫的地位對付劉天宇，在很多人看來，就像伸手碾死一隻螞蟻那麽簡單。

分店的後門被打開，有人從馬廄裡牽出一匹黑色的駿馬，騎在馬上，往城外方向疾馳而去。

“從此要多事了”錢春戊感慨了一句。

身處大明，士農工商，商人只是最低等的存在，哪怕再有錢，也不過是養肥的羊，什麽時候想薅羊毛或是宰了，隨便一個理由就可以，沒有人會為一個商人出頭。

大同巡撫衙門內，

徐通和前任木巡撫兩人對坐飲茶，等著下人們辦理一些交接的瑣雜事物。徐通和木巡撫都是一臉風輕雲淡，那些和錢糧有關的事務都交給師爺和幕僚們去做。

他們對坐喝茶，聊著一些朝廷和地方的逸聞。

巡撫衙門裡忙活了一個多時辰，兩個巡撫底下人分別來報，點檢交接完畢。

木巡撫指著桌上一塊關防，笑著說道:“關防便在此處，這樣咱們便算移交了。”

徐通眼神有些貪婪，這個巡撫的位置他已經想了很久，如今總算得償所願。

木巡撫起身告辭道:“年關在即，還要進京述職面聖，宜早不宜遲，就此別過。”

徐通客氣的起身相送，忽然想到了一事，便開口問道:“甸頂山巡檢司是老大人所設麽?”

“正是。”木巡撫說道，“大同到廣靈一路山中多有匪患，經常下山滋擾地方，搶掠商旅，是以增設巡檢，招募軍士，以為正兵之補充。”

徐通說道:“本官到是聽說地方安靖，只是去年偶有匪患，廖參將也算得力，此後並無動靜，那巡檢司設在王家莊，其實並無大用，若那巡檢安分守己倒也罷了，否則本官必將有所處置。”

木巡撫聞言，面色有些難看，道:“王家莊設巡檢並非本官一人所為，乃是總督，巡按，還有兵備皆是讚同，若徐大人執意裁撤，恐為不美。”

聽到這一串名字，徐順感覺有些無力。

然後，他還是咬牙說道:“巡檢劉某，素行不法，若能幡然醒悟改過尚好，否則木大人就不要怪本官心狠了。”

對於劉天宇和廣記，他是一定不會放過，並且打算一到任上就做這事。

“既然如此，本官不便多言，告辭了。”

木巡撫話已經說到， 徐通聽是不聽自然也由不得他，當下抱拳告辭。

徐通送出二門，此時偌大庭院中人聲鼎沸。

接任大同巡撫，他帶來近百家屬和從員屬吏，各種器具雜物大箱也是極多，鋪排開來，院中快沒了落腳的地方。

出門之後，木巡撫身邊一個親近之人歎道:“徐軍門這人恐怕會使大同亂象頻生。”

木巡撫默然，半晌方道:“此是朝廷之事，與吾輩無關。”

上轎之後，木巡撫招來跟在隊伍一側的劉遵章，說道:“那劉天宇是你侄兒，這事你需向他提個醒。”

劉遵章面帶憂色，嘴裡卻說道:“此事我那侄兒恐怕已經知曉了。”

木巡撫道:“老夫亦知他消息靈通，頗有人脈，然而徐通報復心甚強，老夫怕你那侄兒未必能領會這一層。”

隨後，他又把和徐通的對答向劉遵章說了一遍，最後說道:“老夫已點明此子與我頗有關系，官場上亦有不少人護持，然後徐通仍然口風強硬，看來很難善罷甘休。”

劉遵章臉上多了憂色，說道:“既然如此，我還是親去一趟王家莊，當面談說，然後再去老大人處。”

木巡撫點了點頭，道:“面聖之後，老夫還要去內閣和各部，待去任上最少也要半月以後，你可以從容趕來。”

“是，學生理會了。”

劉遵章應了一聲，帶上兩個從人便往王家莊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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