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勿瓦泰發覺不少牧民聚集在一起竊竊私語,甚至還有人對他指指點點。
勿瓦泰猛然驚醒。
他帶回來的消息十有八九已經泄露出去。
他清楚的記得,會議時外頭布滿甲兵戒備,裡頭全是台吉和寥寥幾個伺候的人,散會時卜石兔汗又再三強調不準泄密,結果才過去半天不到,牧民們恐怕已經知道他帶回來的消息了。
他明白,不管牧民是否相信他帶回的消息真假,對這十余萬大軍的士氣都將是一次致命的打擊。
勿瓦泰先是憤怒,但這一次憤怒的情緒很快消失掉,接著他感覺一陣窩囊,一種無能為力的挫敗感。
圖什台吉的氈包和普通牧民的一樣大小,外頭有一些站崗的甲兵,看到勿瓦泰過來後也無人檢查。
勿瓦泰騎馬到氈包幾步外下了馬,直接進入到氈包內。
外頭斜陽正好,氈包內已經黑乎乎的,裡頭生著火。
圖什台吉盤腿坐在火塘邊上,火塘是在氈包正中挖了個坑,下面燒著木柴,上頭是煮沸的奶茶。
聞到熟悉的奶茶香味,勿瓦泰使勁聳了聳鼻子。
圖什剛硬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容,他道:“在外頭你受苦了,看的出來,瘦了好多,一會兒多喝兩碗奶茶。”
這是勿瓦泰回來後第一個貴族對他表示關懷的話語,讓他有些感動,道:“多謝台吉關心。”
旁邊有人拿著銀碗裝了一大碗奶茶,送到勿瓦泰跟前。
等那人退後,圖什突然說道:“勿瓦泰,我知道你看到的就是劉天宇。”
勿瓦泰驚訝的瞅了圖什一眼,嘴上說道:“台吉說的是,我不可能看錯。”
“你是我們蒙古人中的鷹隼。”圖什道,“請原諒我在汗帳裡對你說了一些不信任的話。”
勿瓦泰看了眼銀碗中的奶茶,半晌才道:“台吉你有什麽用意,請直說吧!”
圖什看了眼敞開大門的氈包外面,道:“你應該看的出來,在這裡的大軍士氣已經低落,如果這時在宣布劉天宇已經逃脫,按眼下的局面,不管是繼續圍困還是南下都沒有可能,最大的可能就是各部散去,你說我說的不對不對?”
“是。”勿瓦泰道,“按台吉們的說法是回去休養生息,明年開春再聚集大軍……”
“那是放屁!”圖什生硬的打斷勿瓦泰的話,拳頭重重的砸在地上。
只見他怒容滿面的又道:“今天都打不下去了,明年廣記不會擴軍?不會繼續造堡?而我們蒙古人活動的空間越來越小,人家造的軍堡就是鎖鏈,明年我們就如狗一樣被人拴在草原上,再過一年,各部的台吉就要騎馬到劉天宇的駐地,用九日之貢承認他草原之主的身份了。”
勿瓦泰閉嘴不語。
他明白圖什說的是真的,他也寧死不願看到有這麽一天,可是他一個尖哨頭目什麽也做不了。
圖什陰沉著臉道:“各部不能散,在這裡耗著也不能散,散了就徹底完了,能留下大家的唯一理由就是劉天宇還在,所以無論如何,我不能承認你說的是事實,就是你自己,也只能說可能看錯,絕不能堅持。”
勿瓦泰道:“台吉你可知道廣記也在設法隱瞞劉天宇已經逃走之事?他們也想把我們拖在這裡,我想不明白為什麽?”
“你不明白?”圖什反問一句,旋即便自己解釋道,“他們在等最佳的時機和我們會戰。”
勿瓦泰一震,直起腰身,看向圖什。
圖什繼續說道:“他們想把我們吸引在這裡,拖疲拖累,然後兩路夾擊,在這裡打一場會戰。”
旋即,
他便冷笑道:“廣記草原上的戰兵才一萬多人,想和我們十幾萬人會戰,好啊,既然他們有這種想法,那就一定要成全他們。”勿瓦泰這時才明白,圖什雖然明白對方要會戰,故意拖延,而他也是有意配合,故意要留在這裡。
“台吉,這不是中了廣記的奸計了?”
“軟弱的漢人就喜歡弄個計謀。”圖什說道,“然而最終有用的只能是實力,十五萬大軍對付一萬多人,勝算當然是在我們這邊。如果這樣窩囊的輸了,我們就是死了也沒臉回到長生天的懷抱。”
現在草原上紅教和黃教流傳很廣,信仰長生天的貴族已經不多,原始的薩滿教完全不是喇嘛們的對手,圖什算是一個特例。
圖什說話時,神情肅穆,表情也異常的凝重,勿瓦泰有一種感覺, 圖什並沒有他說的那樣有把握,但又毫無辦法。
勿瓦泰最終說道:“如果有人問起,我只能說不敢確定,但不能說沒有看到。”
圖什台吉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能這樣說就很好。”
……
五月的京城十分炎熱。
大明京城人口眾多超過百萬,熱氣蒸騰的時候,明溝裡的臭水橫流,街角堆積著如山高的垃圾和糞便。
薛成祥和楊衛賓兩個人汗流浹背的坐在馬車裡,聞著街上飄來的惡臭,兩人的臉色都不是很好看。
“住京城,夏天可真是不易。”薛成祥忍不住發著牢騷。
“冬天也是不易。”
楊衛賓是在進城長大,不像薛成祥這樣的外來者感覺難熬。
隨後他笑著又道:“夏熱冬冷,各有各的好處,一會兒經過燈市口,叫人下車買兩碗冰鎮的酸梅湯,那個滋味叫一個舒服。”
很快,馬車駛到一幢三進的小院門前。
薛成祥道:“這位主兒今天不知道來不來。”
“第三回了。”楊衛賓道,“反正東主交代必須辦成,一次不行就兩次,三次,四次……總要把事情辦好。”
“可能也是怕被牽連。”薛成祥感歎一聲,道,“世態炎涼啊!”
自從劉天宇被彈劾一事出來後,不管是有無黨的京官或是勳貴,太監,還是原本與廣記關系很好的那幾個東林黨人,都是避之不及。
劉國縉借口研究遼東之事,其余幾個也都是不肯沾這個包。
侯亥背後是汪文言,也有楊漣和左光鬥等人,這樣的勢力尋常人根本不敢招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