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春耕逐漸完成,征兵的工作也開始著手進行。若是募集少量士兵,為了提高質量,仍可采用募兵製,但是短時間之內需要大量士兵,就只能主要依靠征兵製了。前漢重武事,建立起完備的兵役制度,後漢雖然武風稍減,但大多繼承前漢的制度,只是省並了內地的郡兵,也是出於減輕百姓負擔的考慮。
如今諸侯為了互相侵攻,或是其他目的征召士兵作戰,被征召者多半都是普通農民,自然是不願意的,即便是劉備,也改變不了這一點。王翊也只能盡可能改善士兵的待遇,來減輕士兵們的抵觸之心。
征兵的名額,通常是郡或者鎮守都尉府發到縣,縣發到鄉、亭,然後這些基層的小吏便把征召起來的壯丁送到縣,縣送到郡或者都尉府。豫州五郡,要征召近三萬士兵,當然,以豫州現在的人口總數,征召三萬士兵並不算什麽過分的事情,單沛國一地,就有人口五十多萬,算上梁國、潁川、汝南、汝陰各郡以及新納流民二十余萬,人口已經超過二百萬。
假使其中男女比例相當,男丁之中十分之六適合服役,也有六十萬壯年男子,二十丁抽一的比例,並不算過分。
王翊制定的兵役補償制度規定,征召之兵,在軍期間,衣食官給,每月給其家谷一斛、布一丈、錢二百;戰事結束,即刻遣返;有歿於王事者,子息成年之前,免其賦、役,歲給谷六斛、布二匹、錢一千。
這個制度,不但在豫州實行,還作為劉備治下的常製。
對比朝廷的兵役制度,王翊覺得自己給出的待遇還是很不錯的,至少朝廷的戍卒沒有什麽補貼可以拿。
當然,任何涉及到經濟利益、糧食物資的制度都可能發生腐敗,所以王翊隻得又令法曹監督,隨時接受百姓的舉報。豫州的法曹是陳矯掌管的,陳矯明於法令,是個合適的人選。
但是王翊並不信任法曹,並不是不信任陳矯本人,而是不信任法曹之下的書吏和各郡國的督郵從事及其屬吏。他們多半是本郡、本縣的鄉賢,因為人脈關系而被辟用為吏,自然親親相隱,而且更讓王翊頭疼不已的是,這種公然違法的現象被社會倫理視為理所當然。
這些人互相連結,形成了一個覆蓋全國的龐大網絡,以至於刺史要和自己的屬吏鬥智鬥勇,太守也不得不和自己的屬吏明爭暗鬥,就連縣令縣長也不能為完全相信自己手下的那些鬥食小吏。
更為可怕的是,短時間之內王翊無法用任何辦法來代替、改造這一已經形成的制度。
治國先治吏,天下之治,始於裡胥,這些小吏是天下安定的基礎,同時也是最難以管理的群體——一切都是因為龐大的數量,數量造就戰鬥力,以至於國家如果想和這些人鬥,會付出巨大的代價,甚至於身死國滅。
對這些人,王翊又怕又離不開,只能一邊利用,一邊改造了。
這般想著,王翊又把自己的選吏法完善了一下。
三月十七日,劉備從郯城趕到譙縣,面見持節鎮關東的驃騎將軍、錢塘侯朱儁。
“下官劉備,拜見驃騎將軍朱公。”劉備見到朱儁,長揖為禮。
十多年前黃巾起事的時候,劉備還只是一個民兵隊長,朱儁已經是朝廷的方面重將,那個時候,劉備對朱儁連仰望都不知道望向何處。如今劉備已經是擁兵十余萬的地方大員,但是在面對朱儁這樣德高望重的前輩的時候,依舊表現出足夠的尊敬。
朱儁目睹此狀,
很是欣慰。當今朝廷的權力不在天子手中,他這樣的三公一級的官員也威權日削。出鎮關東的能否有成效,全看諸侯能否給面子。好一點的像趙岐,無論袁紹、公孫瓚還是劉表,都很敬重他,倒霉的像馬日?,遇上袁術這麽一個不講規則的家夥,竟被軟禁至死。以至於後來有人提出以公卿之禮安葬他,還被孔融引經據典反對。 而劉備,顯然是個比較好說話的人,於是朱儁令人擺出三公的儀仗、符節,令劉備接詔。
漢朝重禮儀,本來任命位比三公這樣的高官,有非常繁複而重要的禮儀,但顯然現在劉備不可能前往長安去接受任命,所以也只能將禮儀簡化再簡化。
諸官皆下拜,聆聽天子策文。對王翊而言,不管怎樣,在朱儁這樣的漢朝老臣面前,表現出對朝廷的尊重是絕對有必要的。
於是朱儁先讀詔曰:“維大漢興平二年乙卯月庚寅日,皇帝詔曰,先平原相涿郡劉備,素履忠貞,文武休烈,關東寧靖,在乎於君。其以備為征東將軍、徐州牧、假節,封昭陵侯,賜皂繒蓋車,使督徐、豫諸軍事。爾其欽哉!”
讀完詔書,朱儁又宣讀天子策文曰:“朕以衝齡,承嗣皇統,旦夕憂思,不在康逸。而政托非人,海內崩析,始由此也。念國之不寧,以未得其人之故也。有平原相、豫州刺史、涿郡劉備,起自寒素,秉身持正,念在王室,履信行仁,靖定徐豫,功在國家,至於社稷。《尚書》雲,惟後非賢不義,信矣!征東將軍、徐州牧、昭陵侯備,當悉朕意,朝夕無怠,輔朕之闕,以靖海內,君其勖哉!”
讀策畢,朱儁道:“劉備受詔。”
如此而已,除了一些官位,就賞了一輛車子,還不是青蓋的。除此之外,連兵車都不給一乘,黃金、珠玉、禮器,通通沒有。
王翊在下面聽完,因為早已經了解了大概內容,所以並不覺驚訝,但是其余文武諸官,卻已經萬分高興——只要有了官位,以他們的本事,什麽不是信手拈來?
詔書中的每一條,無論是四征將軍的軍職,還是徐州牧的文職,還是縣侯的爵位,都是普通人一輩子也得不到的。
但是劉備表現的異乎尋常的冷靜,他沒有立刻接受詔命,而是恭敬地道:“朝廷以下官為征東將軍、徐州牧的詔命,下官謹慎地接下,並願意誓死報答朝廷的恩德。但是封備為昭陵侯的詔命,下官不敢冒昧接受,臣當上表,請求朝廷收回,還請朱公見諒。”
王翊先是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明白過來——劉備是重實利而輕虛名的人,他接受官位,是因為他在江淮之間行事,需要這個名頭;而他推辭爵位,則是因為這個爵位對他來說沒什麽用,反而容易招致人的嫉妒。他推辭爵位而接受官位,便能在人前樹立救濟時難、不求私名的美譽,豈不比什麽爵位都好嗎?
果然這些能在歷史上有很高評價的人物,沒有一個是簡單的。
朱儁勸道:“朝廷封玄德為列侯,是看在玄德平定徐豫的功勞上,更希望激勵玄德再接再厲,匡正王室,不要懈怠。這是朝廷對玄德功績的讚許和褒揚,也是玄德應得的名爵,玄德為什麽要推辭呢?玄德既然推辭爵位,為什麽又對官位如此輕易地接受呢?”
劉備道:“當今時局危難,社稷飄零,正是需要仁人志士奮身救難的時候。備不過是涿郡的小吏,懷著為為國家出力的心願,僥幸得到諸位僚屬的輔助,才得以為國家平定一隅之地,並沒有什麽出眾的功勳。當初高祖白馬盟誓說,‘非有大功不得封侯’,備又聽說,‘功莫大於救社稷’,這些都是很中肯的話。如今備的功勞沒有能夠安定國家,百姓依然流離失所。天子在長安受到逆臣的欺壓,朝廷的公卿在地方得不到諸侯的尊敬,四境的夷狄敢於侵犯邊境甚至內地,這都是備身為臣子、宗室感到恥辱的事情,怎麽能因為一點微小的功勞,就領受如此優厚的賞賜呢?孔子說,‘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所以備才接受官位,以圖能夠為陛下分憂解難,掃除逆賊,安定王室。所以,還請朱公成全劉備的志向。”
劉備的這番話,著實沒什麽可挑剔的了,朱儁感歎道:“玄德真是憂國而忘家之人,如果州郡的守令都像玄德這樣,何憂天下不定!”
當即答應和劉備一同上表,幫助劉備分說。
劉備拜謝,又道:“此前備在徐豫,事急從權之下,承製任命了諸多守、令、尉、長,僭越之處,請朱公治罪。”
朱儁大手一揮,道:“春秋之義,大夫出疆,有利於國家之事,專之可也。玄德在關東,道路隔絕,王命不通,便宜行事,無可厚非,故此無罪!”
劉備和眾官皆拜謝,如果朱儁追究的話,他們日子也不好過。
“不過……”朱儁道,“如今朝廷遣我持節,出鎮關東,玄德有事,還是與我商議,然後施行,較為適宜。此前玄德所任諸官,想必也是才俊之士,就不必追查了,玄德列一名錄,使他們得暇之時來見我,然後上報朝廷,予以承認。”
劉備面色不便,恭敬應“唯”。
片刻,眾官先出,朱儁又留劉備,勉勵了幾句。
王翊等在外面,見劉備出來,不動聲色,直到除了驛館,才對劉備道:“明公觀朱公如何?”
劉備笑道:“朱公國家棟梁,公允清直,難得!”
王翊拉著劉備疾走了幾步,見身邊只有心腹之人,方道:“我觀朱公似乎覺得明公威權過重,想要限制明公的權柄。”
劉備眉毛陡然豎起,道:“子弼是何言也?我之官職皆朝廷所授,我之權皆來自於朝廷,朝廷若不信我,使一黃門傳詔,我便甘願還鄉作田舍郎,豈用得著朱公出面?”
王翊著急,便也口不擇言起來,道:“明公的官職是朝廷所授,難道明公的兵將也是朝廷給的嗎?”
劉備霍然止步,道:“此事再勿複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