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文綬並不知道,自己這一戰,不僅打出了官軍的威風,更難能可貴的是,官軍從西羅城一路打到臨榆縣之間的,幾乎沒怎麽遇到抵抗,聲勢更足。
就像一六四四年大順軍北上時那樣,一路上紛至遝來的都是屈膝投降,這也側面嚴整了傳聞的可靠性,在崇禎帶領下的大明朝,威名已然是開始重新顯露。
很多人面對如今的朝廷大軍,就像曾經面對大順軍那樣感覺到自己的渺小無力。
大順軍靠的是人數,崇禎靠的是他那禦駕親征連戰連捷的戰績,靠的是各支官軍對自己這個皇帝的真誠信服。
就算桀驁如那宣鎮高傑,見了崇禎,一樣口服心服的像隻綿羊,全然見不到半分不敬之色。
這,就是人稱的天威。
從萬歷末年開始,朝廷大軍征剿就已經少有這種不打仗就見對方紛紛投降的情況了。
當然,這些人投降朝廷的說法,那可比歷史上歸附順賊和韃清好聽多了,最常用的一種說法,就是棄暗投明。
崇禎覺得這話還挺押韻,棄暗投(大)明。
畢竟崇禎是正統的大明天子,這是包括關外的韃子小皇帝福臨在內,所有人都比不上的優勢。
跪在地上的關寧兵們,有不少就是吳三桂用家人逼迫來為他賣命的本地人。
牟文綬也是知道這個道理,所以處置了韓能幾人以後,並沒有為難這些人,只是命人將他們看押起來,等待後方大軍來到之後發落。
崇禎皇帝來到以後,站到這些人前面,就這麽看著他們,直看到這些曾為賣國賊吳三桂的人面紅耳赤,才是上前扶起其中一個青壯。
這個動作,不僅讓那些降兵意想不到,更是引起了周圍官軍的連鎖反應。
張世澤下意識的抽刀,周圍官軍也是紛紛放下手中活計,不少人帶著刀槍圍過來,警惕的看著這些降兵。
崇禎皇帝打掉了張世澤的刀,又扶起一個中年男子,說道:“朕知道你們都是被迫的,都是被那吳三桂給逼的,所以朕不怪你們,朕怪自己。”
“朕怪自己,就連保護自己子民的能力都沒有,讓你們妻離子散,讓你們數次對朝廷失望,最終不得不選擇對朕拔刀相向。”
這話說出來,那個青壯已然是從最初的不可置信變成泣不成聲,那中年男人也是慌忙跪在地上,高呼皇上萬歲。
霎地,周圍降兵都是跪成一片。
牟文綬看著眼前這一幕,也是暗自吩咐身後的周世錫和親兵們放下刀,靜靜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朕在這裡向你們保證,只要山海關握在朕的手裡,朕就能徹底將那些韃虜擋在關外,朕會讓這大明,一步步強盛起來。”
“朕不一定讓你們都能全家團聚,但是朕一定會盡力而為,你們每個人,都是大明的子民,都是朕的子民,都是朕的兒女。”
“朕有一個夢想,就是能見到大明四海升平,萬國來朝的那一天!這一切都需要大家和朕共同去完成,你們願意為了朕,和那吳三桂決一死戰嗎?”
這些降兵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內中漸漸生出了嗡嗡的議論聲,突然間,爆發出猛烈的歡呼聲。
“願意,我們願意!”
“我們都願意跟著皇上,救出家人,奪回山海關!”
“奪回山海關!”
看著眼前這些人的呐喊,崇禎皇帝道是民心可用,轉頭吩咐道:
“英國公,將各地歸附的人全都編入一營,就叫撼山營,發給他們刀槍和盔甲,編入正兵。”
後頭牟文綬顯然有話說,張世澤卻製止他,抱拳上前說道:“陛下天恩浩蕩,安民如子,臣知道怎麽做了!”
兵不血刃拿下了臨榆,山海關近在咫尺,眾人都沉浸在一片喜悅當中,唯獨山東軍顯得格格不入。
山東總兵牟文綬向來面貌剛強,給山東軍全體將士也是一個嚴格長官的形象,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都不像曾是個讀書人的樣子。
但他在夜晚回到自己空蕩蕩營內,看著飯桌旁空蕩蕩的另一副碗筷的時候,終於還是沒有忍住,站在原地默默擦起了眼角。
牟文綬走到桌邊,先是倒了一杯酒,撒在地上,輕聲自語說道:“二弟,你就此去吧,哥哥已經宰了那個賊人替你報仇,若見了三弟,替大哥問聲好。”
“你這一死,哥哥身上又有頑疾,怕是我牟家就此絕了後,不過哥哥也不悔,為大明戰死,那是為將的本分。”
“只是...”
說到這裡,牟文綬眼淚又是止不住的往外流,低著頭恨恨道:“只是,爹和娘心心念念的孫子,此後怕是抱不到了...你替哥哥我跟他們說一聲對不住。”
“我牟家絕後,是我這做兒子的無能...”
“我牟文綬無顏面對父母兄弟,自此以後,也將再無牽掛,定當窮盡此生,為了皇上和大明浴血奮戰,不死不休!”
牟文綬的眼睛再也流不出眼淚,但卻變得血紅,緊緊攥住拳頭。
聽到他最後一句話,本來想找他說話的張世澤停步在帳外,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歎了口氣轉頭離開。
......
臨榆和撫寧衛頗有些相似的地方,地方衙門很快又被崇禎親自立了起來,招募不少當地老實百姓當差巡街,又留下了一部分兵馬守衛,這才繼續開始進軍。
臨榆再往前,就到了山海關東羅城,在東羅城守衛的吳軍已經都跑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個原屬朝廷的千總在負荊請罪。
崇禎皇帝原諒了這個千總,但是撤銷了他身上的一切軍職,連同那些無用的衛所兵一樣, 都被趕回家種地。
一路上,在各鄉鎮屯堡的邊緣起了不少好大的莊園,這些莊園都是有名有戶,周吳鄭王是家家有財有勢。
按照慣例,朝廷大軍到了哪裡,就要將這些佔據地方土地的財主們搞掉,收回土地,將這些財富取用於民。
這些財主們早就聽說了永平府城豪紳們的下場,都知道皇帝親自來,自己無論如何做都是螳臂當車。
他們根本沒有半分和朝廷作對的心思,等到牟文綬率領山東兵過來的時候,卻見到和東羅城毫無二致的景象。
這些莊門都被打開,財主家的老弱和頭面人物都是綁著自己和妻女跪在路邊,玩起了負荊請罪這一套,就連敢抬頭多看一眼的都沒有。
他們應該是聽說了那千總被皇帝原諒的事,這些財主主動將家產樣表奉交,任憑朝廷取用,這倒是讓崇禎有些驚訝。
他們這樣做,自己倒不好再趕盡殺絕,畢竟也算是主動伏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