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景仁宮,崇禎皇帝看著正閉目為托婭診脈的吳又可,雖心下焦急異常,卻也不敢喊出幾句什麽,生怕擾亂了眼前這位心中的思緒。
“嗯......”吳又可點點頭,捋了捋並不是很深的山羊胡須,沙著嗓子道:“皇上盡可放心,柔妃娘娘這是氣血虛弱已經有了一段時日,加之今夜勞累,這才忽然暈倒。”
“皇上可以吩咐膳房,在娘娘飲食中早晚各加十粒枸杞,增補氣血,每日再服用臣開出的方子,最後多注意休息就行了。”
“如此便好......”崇禎皇帝點了點頭,聽到這話,一直提起來的心總算落了下來,見吳又可寫完方子坐在那裡並未起身,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便道:“還有什麽話就說吧,在朕面前不用忌諱。”
“皇上,柔妃娘娘...可曾有過身子...?”吳又可點點頭,猶豫半晌,卻是忽地問道。
“這個,倒是不曾有過。”既然已經放下心來,崇禎皇帝看了看躺在榻上攥緊小小拳頭尚未醒來的托婭,與吳又可走到一旁桌椅旁邊,靜下心道:
“朕此前還在想這件事,莫不是朕的身子出了什麽問題,柔妃才一直沒有身子,不過皇后已經懷了八子,朕也該不會有問題,那是不是托婭不能生育?”
說到後邊,崇禎皇帝面色顯然有些變化,吳又可連忙擺手,道:“不不不,柔妃娘娘沒什麽問題,是...是她已經有過身子了......”
“你這話什麽意思,什麽叫有過身子了?”
崇禎皇帝一下子就想到話中之意,卻還是不可置信的問出了一句,待見到吳又可咬牙點頭之後,這才是感覺腦子中“轟”的一聲。
托婭有過身孕,現在卻沒了,而且氣血虛弱,早先崇禎被托婭忽然暈倒搞的手忙腳亂,此時靜下心來這麽一想,照吳又可來看,事情倒是不會簡單了。
托婭可是朵顏三衛的公主,就連軍中比武都沒幾個將帥能走過幾招,雖說在司苑局受了一日非人待遇,但卻也不能就這麽暈倒了。
這就和武宗能上陣砍人,落水之後卻一病不起的道理一樣,要麽是早先就有預兆而自己忙於各種事務沒留意,要麽就是有人下藥。
托婭在宮中待了快三年,雖說小錯不少,但是像上次那種擅自出宮尋自己的大錯,卻並未犯過一次,難道是有什麽難言之隱不成。
崇禎沒有想過,有朝一日後世清宮劇那種狗屎一般的橋段,竟然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這件事定要好好調查一番,沒有就罷了。
若托婭真有身孕,在宮中遭了什麽迫害,讓朕的兒子平白沒了一個,不論涉及多少妃嬪,都要處置得乾乾淨淨!
想到這裡,崇禎皇帝握緊拳頭,聲音逐漸變得冰冷,道:“朕知道了,有勞吳太醫,你且先回太醫院吧。”
接到皇帝召見的方正化,內心極其忐忑。
雖說自己是內廠提督,非常受信任,但畢竟此時這位皇帝眼睛裡揉不得一粒沙子,深夜召見定有大事,怕這宮中又要變天。
“奴婢參見皇上,皇上這麽晚了還沒歇息?”看了看崇禎身旁仍未轉醒的托婭,方正化暗自擦了擦冷汗,趕忙跪在地上說道。
“平白沒了個皇子,朕怎麽歇息的下去?”崇禎皇帝的第一句話,就如當頭霹靂一般,令方正化驚恐不已。
他哆哆嗦嗦的趴在地上,再沒了往日呼風喚雨的內廠督公的威風八面,在堂堂大明天子面前,任了誰,也只有死命顫抖、戰栗的份兒。
崇禎皇帝心疼的望著小臉上仍帶著痛苦的托婭,冷冽冽地道:“說吧,趁著柔妃還沒醒過來,給朕好好說說,這件事兒都是誰參與的?”
說到這兒,他回過頭去,銳利的眸子緊緊盯住方正化,道:“若是敢有一丁點隱瞞,當心朕要了你的狗命!”
“奴婢..奴婢不知道這回事兒啊....”方正化渾身抖得厲害,見皇帝面色有變,趕緊補充道:“皇上,奴婢想起來了,是號稱內宮六虎之一的西六宮領事太監韓大用!”
“前些時日皇上親征的時候,這韓大用常打著鄭妃、葛妃的名義,到景仁宮給柔妃娘娘端茶送水,還有一些補身子的用品。當時奴婢就覺著韓大用的用心不純,可是沒想到他的膽子竟然這麽大......”
“內宮六虎?”崇禎皇帝重複一句,冷哼道:“朕是處置了東林偽君子,沒成想內宮又出來個六虎,不錯,快趕上朕的皇帝名頭了。”
“皇上......”方正化也知道全是自己沒看住內宮,這件事雖然不是自己一手造成,但卻也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當即泣不成聲道:
“皇九子的事,都怪奴婢辦事不力,未能在皇上外出的時候看好內宮,皇上治奴婢的罪吧!”
“你的罪朕是一定要治的。”崇禎皇帝冷哼一聲,道:“打今兒起,禦馬監掌印的位子,就交由張國元來做,你做個秉筆,不委屈吧?”
“皇上說的哪裡話,奴婢是皇家的人,如何安排,奴婢都不委屈。”方正化連聲說話,但其實心下還是有些吃驚。
他本是隨口一說,根本沒想到皇帝會真的懲罰,雖說這懲罰不輕不重,但卻還是表明皇帝因為皇九子未出世便夭折這件事,對自己這些內侍態度的轉變。
說起來,全該歸咎於韓大用那幫沒事找事之人。
張國元原是司禮監秉筆,此番調升為禦馬監掌印,實際上卻根本沒有什麽實權。
方正化明白,皇帝拿掉拿掉自己司禮監掌印這個名頭,正是對自己的警告,也是對三廠一衛所有番子內侍的警告。
給他們的東西, 直消一句話,就全都能拿得回去。
“柔妃需要休息,朕也乏了,傳話出去,明日早朝取消,至於韓大用的處置,你自己想辦法吧,就不用過問朕了。”
說完,崇禎皇帝擺了擺手,轉頭不再去看方正化一眼。
......
出了景仁宮,方正化直感覺渾身上下都黏糊糊一片,不知什麽時候,自己竟然出了一身的細汗。
他見到天邊掛著那一彎半弦月,深呼口氣,今日本督可算是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皇爺就是皇爺,尤其這種善文治武的,更是伴君如伴虎。
門外侍立的護衛看得清楚,方正化出了景仁宮以後,先是朝東六宮走,後又像個犯了錯的小太監一樣,跌跌撞撞的轉變方向,朝內廠總署的方向過去。
回到內廠,方正化叫來掌刑千戶張安,三個內廠大檔頭,八九個小檔頭以及兩名理刑百戶,神態已經恢復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