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百裡之外的山海關,無論經受了多少戰火,依舊穩穩矗立。
曾幾何時,關外盛京城內的多爾袞,望向山海關的方向攥緊了拳頭,就如望著一座永不能跨越的巨山,滿清愛新覺羅家三代的努力,至今仍不能破關而入主中原。
三屯營敗後,多爾袞明白,自己想要率領八旗軍入主中原的日子,更遠了,已經遠的就連他都觸目不及了。
崇禎二十年二月底,這座頂著“天下第一雄關”名頭的山海關,儼然如孤城絕塞一般,兢兢業業的充當著外族進入中原這最後的屏障。
然而現在的山海關,卻早已不再是關寧軍一支兵馬在守了,名義上還屬大明朝廷,但內中卻錯綜複雜,總的來說,還是被寧遠伯吳三桂握在手裡。
迎恩門關城之上,山海關參將趙忠看著京師方向,自語道:“皇上這時候也該回到京城了,看來是替朝廷拿回山海關的時候了。”
“參將,你是想要”隨趙忠來的心腹將領,如今朝廷的山海關遊擊將軍宋喜聞言一驚,皺著眉頭說:“關寧軍依舊控制主關城與各城門,唐部、高部都被打發到甕城和左右翼城,咱們的部下更是已經被打散,怎麽拿回來啊?”
“城中五十余萬軍民,其中三十多萬都是吳三桂從寧遠帶回來的,這些人對咱們官軍印象不好,要不要再等等。”
趙忠本名趙四,還是山東隨朱以海謀逆的主將,承蒙崇禎皇帝不棄,沒有處置還欽賜趙忠這個名字,就算死在山海關,那也是能入忠烈祠的忠義,與亂賊有所不同。
此時的趙忠已沒了後顧之憂,他捏住城磚,道:“等不了了,皇上在山東的時候與本將說過,待聖駕與大軍回了京師,就是山海關重歸朝廷之日!”
“前些時日,撫寧衛城的張總兵也給本將來了信,時下是最好機會,西賊正與白杆軍鏖戰,順賊還沒恢復元氣,到時他也會出兵相助。”
“而且本將看,最近那吳三桂也有些坐不住,早晚要動手,與其等他先動手,莫不如咱們先動手!”
這山海關自甲申十七年開始,就被皇帝安排了一個又一個新的將領,從已經歸附吳三桂的山海關總兵高第到唐通,再到如今的前山東叛將趙忠,剛好湊成了一桌麻將。
本來唐通所部有兩萬山海關守軍,唐通更是帶來近三萬兵馬,趙忠少了些只有三千多人,但這些人對於吳三桂來說,都是不定之數。
此時的山海關內,充斥著各種勢力,有想投清的,有想歸附朝廷的,也有仍死心塌地跟著吳家的,早已不再是鐵板一塊。
“關寧軍步軍五萬,騎兵兩萬,人數還是太多,貿然動手,只怕勝負難料,萬一將吳三桂逼反投了韃子,參將,你我二人可就是千古罪人!”
宋喜先是點點頭,而後又想起什麽,憂慮地道。
“逼反吳三桂?”趙忠聞言冷笑幾聲,摸著下巴道:“此時看來,這種事是千古罪人,但只要山海關最後重歸於朝廷,咱們就會編入青史,流芳百世,是大忠大義!”
“你可知朝廷如今缺的是什麽?”趙忠反問宋喜,見他不斷搖頭,便又道:“朝廷可不再是十七年的時候了,且不說京師內外禁軍與城防軍,京畿一帶各地兵馬,又有哪支敢不聽從皇帝號令的?”
“在天津衛有張名振的新操水師,薊鎮有黃得功的勁旅,三屯營有楊禦藩的鐵軍,喜峰口有藺養成的馬隊,兀良哈鎮有蒙古人的騎兵。這最近的一支,就是永平總兵張鼐手下兵馬,距此地不到三十裡。”
“只要山海關生亂,撫寧衛兵馬可朝發夕至,你說說看,如今南北皆無事端,這千載難逢的時機,朝廷缺的是什麽?”
宋喜越聽面色越亮,趕緊道:“屬下明白了,如今朝廷缺的只是個討亂的名義,就如那堆砌已久的木柴,咱們到山海關來,就是要做那燃起烈焰的一丁點兒火星子。”
趙忠點點頭,回頭看向寧遠伯府邸方向,道:“皇上是位少見的聖主,早在南下平諸藩之亂的時候,應當就是已經想到如今這一步了,這吳三桂是必須要除掉的,就算本將馬革裹屍,也在所不惜。”
“都準備好了嗎?”
“回參將,都準備好了,末將召集了三十號不怕死的弟兄,都想跟著參將點燃這一把火,將狗賊吳三桂臉上這忠孝的面具撕個稀爛!”
宋喜興奮地說道,全然不見了方才的擔憂。
深夜,山海關城內逐漸亮起了無數的燈光,一如往常般平靜。
不過身在府中的吳三桂眼皮卻老是不停的跳,他從床上起身,點上屋內的油燈,拍了拍腦袋,自語道:“到底是哪兒不對呢?”
早在清晨的時候,吳三桂就已經覺得處處有古怪,睡覺之前他吩咐各處嚴加防備,增加巡城兵丁,並且向城外各個方向也散布了數倍探馬,但卻仍感覺準備不是很充分。
直到現在,這種感覺更是讓吳三桂心驚肉跳,但又說不上到底是哪兒不對勁。
街上百姓少的離譜,除了那些手持鐵槍一隊隊巡邏的關寧軍兵士,四下靜謐無聲,忽然間,巨大的爆炸傳來,緊接著便是火光衝天。
“爆炸了,軍械庫爆炸了!”
“起火了,軍械庫起火了,快去救火!”
“快去稟報爵爺!”
三十幾個身穿黑色盔甲的兵士,手持火把從軍械庫和糧庫等處跑出來,剛好遇見趕來救火的關寧軍兵士,轉眼就廝殺到一起。
“殺,弟兄們,今夜咱們不能有一個活著,多死一個是一個!”
這些關寧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最開始十幾個抱著水桶前去救火的一下子就被砍翻,余下的隻好分出一部分人,持著刀槍圍堵上去。
但是這些縱火犯都不要命了,都是玩命的打法,根本不像是正常人,五十來個趕來的巡邏兵竟然被他們殺退,死傷了大多半。
但是這些放火的人畢竟只有三十幾個,還都是分散開來,很快就被成批趕來救火的大隊關寧軍圍剿。
這些關寧軍手持不遜色清軍虎槍的大鐵槍,身上盡是跑動起來“當啷”作響的鐵甲,他們將這些放火的人逼退到角落之中,毫不留情的亂槍戳死。
當夏國相帶人趕到的時候,發現這些放火的人就只剩下兩個人,立即喝令收槍:“抓活的,一定要抓活的!”
這最後剩下的兩人,赫然便是山海關參將趙忠與遊擊宋喜,他們兩個渾身都是血跡,趙忠更是拖著已經殘廢的左腿,不斷粗喘著氣。
“趙忠, 你為何要犯上作亂,燒我軍械庫!?”夏國相眼珠一轉,大聲喝問道。
“哈哈哈!”
趙忠瘋癲了似的,見到夏國相面上驚愕的神情,不斷大笑,緊接著竟然在周圍關寧軍的注視下直接揮刀自刎,倒在血泊之上。
“將軍,末將這就隨你去了,入得忠烈祠,這一輩子也不虧!”
宋喜大叫一聲,看了一眼急著指揮人來活捉自己的夏國相,冷笑一聲,猛地衝上前幾步,撞到幾名關寧軍手中鐵槍之上,噴出一口鮮血,當場戰死。
周圍關寧軍兵士各自面面相抵,你望著我,我看看你,都不知該如何是好,夏國相也是頹然般坐到地上,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這三十多個人,竟然一個都沒活著。
聽見這個消息之後,在山海關被關了快兩年的唐通面帶敬意,捶胸頓足道:“趙忠我不如他,我不如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