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海城下,早已經是屍山血海。
沙普聯軍從昨夜一直進攻到現在,若這只是個尋常的小縣城,只怕早就被攻破屠戮一空了。
可難就難在,這通海城的地理位置實在是太好了,靠山依水且易守難攻,說的就是他們這種。
起初,沙定洲雖然也聽見城中萬眾一心雲雲,但還是沒有放在心上。
畢竟兩邊差距太過明顯,李定國和王尚禮的援軍又遠在昆明,怎麽玩還不是自己說了算?
打到現在,他已經不得不佩服城中明朝軍民的抵抗之激烈,的確是在整個雲南境內遇到的頭一家。
通過城下無數的陷阱溝壑,土司軍就已經損失不小,好不容易摸到城下,他們沒有雲梯,只能被動的等待攻城車撞破城門。
這種戰法,雖說弊端很大,但原本在其余地方都是無往不利,究其原因,自然是對方自己心態的問題。
他們剛到,城中的官兵基本就投降潰散,很少有成規模的抵抗,就算是有,稍微一衝,也是差不多一下子就散了。
可是在通海城下,沙定洲發現同樣的戰法在這裡行不通,因為城門被那些鄉紳加固過,又堆放了許多東西阻隔。
這樣的城鎮,雖說規模不大,可這恰恰是對方的優勢之一,軍民齊上陣,每個需要把守的地方,都會有至少幾個人在守著。
攻城車的效果已經微乎其微,而且幾次嘗試下來,不僅城門依舊穩如磐石,自己這邊也是損失慘重。
在這期間,下面各土司頭領不止一次地向上建議,想要攻破這樣的城池,只能用雲梯登城。
可問題是,沙定洲出來的匆忙,根本沒想到還需要雲梯這一層,沒有雲梯怎麽辦?
只能現做!
好在這周圍還有一片小樹林,不過即便是有山有水有樹林,足夠攻城的雲梯卻也不是那麽輕松就做的出來的。
沙定洲第一個想到的不是做雲梯繼續攻城,而是找辦法看能不能繞過去,畢竟回到阿迷州才是當務之急。
可他又失望了,這地方沒別的,就是地理位置好,左邊是湍急的南盤江,最主要的是還沒有橋。
率大軍繞到江口水流不是很湍急的地方渡江,少說也得五七日,收集材料搭橋更不簡單,都是既麻煩又費時費力的辦法。
從右側走更別提了,通海湖雖然不大,但讓幾萬連竹筏都沒有的沙普聯軍耽擱幾天的功夫還是有的。
況且這麽點大個通海湖,居然就有一個號稱混江龍的水匪頭子帶領一幫水匪落草為寇,人數還不少,足有三五千。
這樣的規模,在地方上算是個比較大的勢力了,就比通海城尋常駐扎的官軍都要多出幾倍。
這幫水賊水匪,別管官軍還是沙普軍,人家一概都不吃你那一套,想從湖裡過去,不放點血是根本不可能的。
要是和這幫水裡的慣匪結上梁子,沙普軍這幫旱鴨子可是有的頭疼。
這樣看來,相比攻下眼前這個怎麽看都是在頑抗的小城,繞道走更顯得費工夫,而且還有風險。
入城之後,部隊能順勢劫掠一番,漲了自己的威勢不說,還能就地獲得補給。
怎麽看都是造雲梯攻城穩妥一些,繞道過去,誰知道又會生出什麽茬子來。
沙普軍繼續圍城,同時也在加緊製作雲梯,同時間的通海城中,也是一片的死寂和落寞。
鄉紳們都聚在城頭上,同樣都在唉聲歎氣。
從昨日被土蠻圍城後,他們就不斷散財守城,又是給城中百姓發糧,又是不斷的捐銀資軍。
作為城中諸大戶之首的周家,更是挑起大梁,定下了一顆土蠻人頭三兩銀子的賞格。
周老爺也說了,“來多少土蠻就殺多少,就是我周家傾家蕩產,老爺我也在所不惜。”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再加上是在保護自己的家,使得許多百姓也都老老少少敲鑼打鼓的上城助戰。
正是因為他們這些所謂‘大公無私’的舉動,才讓城中因土蠻大軍壓境而瀕臨崩散的士氣提振起來。
雖然這些土蠻子攻不進來,可是誰都知道,沒有援軍的情況下,這裡真的只是在頑抗,或早或晚都是要被破城的。
你以為周老爺他們願意把銀子分給這些刁民?錯了,那是不得不分!
這世上哪有那麽多大公無私的良善之人,若不是自己全家都在通海,誰吃飽了撐的來操這份心。
破城之後,通海成新興州第二根本沒跑,要是不拚一拚,自己的全部家當和滿門老小,就全都要葬送在這些蠻子們的手中。
可通海畢竟只是個縣城,朝廷上常駐的兵力只有一個宣慰千戶所,就算加上剛好路過此地的石屏州百戶王虎,正規軍也最多不超過兩千人。
千戶所的正常兵力也就一千多一點,現在這個年頭,很少有中原衛所能湊足,都是吃空餉。
滇內雖然好點,可也不容樂觀。
千戶李自安對城中情況了如指掌,說是千名官兵的千戶所,實際兵力只有七百多人。
路過通海去石屏州的百戶王虎更慘,麾下能稱得上正常的只有十幾名披甲家丁,余的一百余個都是役夫。
造冊的時候,這些役夫都成了兵,尋常時候,則都是各行各業,有牽馬喂馬的,也有所裡種地的,就是沒有操練的。
眼下大部分朝廷兵馬的主力,都是這些衛所上的役夫,雖說也能拉上陣擋擋,可戰鬥力和士氣都不怎麽樣。
眼下境況如此,王虎也沒辦法,不過他畢竟還是個識大體的人,沒多說什麽,拉著自己的人就上城助戰來了。
這也是人之常情,無論王虎還是周老爺都懂這個道理,一旦被土蠻破了城,他們肯定也要遭殃。
說來可笑,就是地方上這些人都懂的道理,昔年流寇在中原肆虐的時候,那些藩王勳戚們愣是不懂。
就連流寇大軍攻城的時候, 他們也全都一毛不拔,最後破了城,累世攢下的民脂民膏全都給流寇做了嫁衣。
正是有了這些東西,李自成才能在陷入劣勢的時候,依舊頑抗了幾年才被崇禎徹底剿滅。
當然,話說回來,無論李自安還是王虎,兩人都還是吃了空餉,鑽了空子。
可這個事無論他們這些地方軍官,還是各地的軍將大帥,又有誰能免了俗的?
就說眼下宣大兩軍的高傑和白廣恩,拋去早年曾從賊的黑歷史,論起吃空餉的本領,哪個又比他們弱了。
如今這個年頭,李自安清楚的明白,他要是不吃空餉,只怕真實人數連七百都不會有。
崇禎皇帝畢竟是後世穿過來的,一直以來,雖然對文官武將們格外嚴厲,可有些事兒卻還是從不會去過問的。
比如衛所吃空餉,除非軍改到他們頭上了,否則崇禎向來是睜隻眼閉隻眼,這個時候去管,只會適得其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