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險在彈指一揮間就沒了,王延鈞身為閩國皇帝自然是十分得意,好像蔣延徽的信州大軍是在他的英明指揮下戰敗的。此時,閩國的五州大地顯得十分穩固,就連吳國這樣的虎狼之國都主動遣使修好了。
王延鈞禁不住想起,上一次吳國遣使修好還是先王在世的時候,那是梁開平三年時,吳國的使者張知遠來到閩地,不過因其舉止倨慢而被王審知斬首了。
王延鈞自然沒有他父親王審知那樣魄力,面對吳國的使者,王延鈞捧之為上賓,好吃好喝好玩熱情款待著,待人家吃飽喝足玩夠了,在畢恭畢敬地歡送使者回吳,順帶贈奉閩地特產。
有了吳國這位老大哥,王延鈞開始相信了國師陳守元的預言,相信自己將會當上六十年的天子,然後成為大羅仙主。
於是,王延鈞開始肆無忌憚地享受他的皇帝生活,甚至不顧老夫人的堅決反對,冊立皇妃陳金鳳為閩國皇后。此時的陳金鳳已經年過四旬,比王延鈞還要年長幾歲。曾是先王侍妾的她如今終於鳳冠加身。她的身世牽扯著閩地的榮辱興衰,這一切恐怕還得從四十幾年前,從她的生父陳岩開始說起。
從四十幾年前開始,各地節度使紛紛割據稱王。眼看,地處大陸東南一隅的閩地,也要卷入這個亂世之中。只是,誰主沉浮,誰能締造閩國,稱王稱霸呢?
陳岩開始想這個問題的時候,已經力不從心了。身為福建觀察使,年過四旬的他已經有了三位妻妾。正室夫人乃是糟糠之妻,曾隨軍征戰數年,側室妻子范氏是福州城裡的富家女,還有一個小妾陸氏即將臨盆。
那天晚上,夜空顯得格外的明朗,明朗得仿佛可以看見天上的宮闕,讓人賞心悅目,卻又不可思議。只見月亮高高懸掛空中,向人間灑落皎潔的月光,就連那些往常不愛露面的星辰,也都閃爍著耀眼的光輝。
但此時此刻,年過四旬的陳岩卻無心欣賞這番奇特的夜景,因為他最疼愛的小妾正在飽受生產的煎熬。
因為生產困難,陳岩被接生的大夫從房間裡強行請了出來。此時,他只能在庭院中焦急地等待著,時而來回走動,摩拳擦掌,時而走向窗口,朝房內探望。
“啊!累死老娘了,怎麽還不出來,懷了你十個月,還這樣折騰我,等你出世了,看老娘怎麽收拾你,啊!”小妾的聲音從房內傳來,顯得十分痛苦和淒厲。
這一聲聲的叫喊使得陳岩更加焦躁不安了起來,他憂心忡忡地說道:“這該如何是好呀!都喊了一個多時辰了,怎麽還沒有生下來,蒼天保佑呀!”
“老爺稍安勿躁,小妾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平平安安地產下健康的嬰孩。“陳岩身後一個俊美的男仆撫慰道,臉上的神情卻顯得比陳岩還要緊張和局促不安。
陳岩聽了點了點頭,又默默地走向庭院中,抬頭仰望夜空,這才注意到今夜星象的奇特,於是連忙面朝東方,雙手合十,緊閉雙眼,向蒼天祈求道:“天地明鑒,我陳岩征戰沙場,不得已殺人無數,但真心愛國愛民,懇請上蒼賜予我陳家子嗣,光宗耀祖!”
就在陳岩睜開雙眼的瞬間,他看見東方的星空中,騰起一片紫氣,緊接著,一道狀如鳳凰的金光朝自己飛來。而下一個瞬間,整個陳家的府宅已經沉浸在了金光之中。
金光一閃即逝,陳岩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房內就傳來了嬰兒的啼哭聲。只見小妾身邊的丫鬟急匆匆地從房內跑出來,
興奮地喊道:“恭喜老爺,賀喜老爺,夫人誕下了千金,母女平安。” 陳岩激動萬分,徑直走進了房內,坐在小妾的床邊,見到了精疲力竭的夫人和啼哭不止的女嬰,面露喜色地說道:“夫人辛苦了。”
“妾身無能,沒有給老爺和陳家生個公子。”小妾使出微弱的聲音,深感歉意地說道。
陳岩搖了搖頭,抓住小妾的手,語重心長地安撫道:“夫人何出此言,我陳家已經有一位公子了,還是千金好,我就是想要個千金。”
“那就請老爺給這丫頭取個名字吧。”
陳岩站起身來,在房間裡來回走了幾步,想起了剛才在庭院裡看到的奇特星象,於是說道:“這丫頭就叫金鳳吧。”
“金鳳?可是金色的鳳凰之意?”小妾不解地問道。
陳岩笑了笑,忙解釋道:“不瞞夫人,方才我祈求上蒼保佑時,仿佛看見了紫氣東來之象,還有一道狀如鳳凰的金光飛進陳府,雖然轉瞬即逝,然而在這瞬間之後,我就聽見了這丫頭的啼哭聲。”
“按老爺的說法,這丫頭難道還是金色的鳳凰轉世不成?”小妾顯然不太相信陳岩的話,假裝一本正經地說道:“妾身可不管,這丫頭折騰了我一個多時辰,老爺可不能太寵她了,免得將她寵上了天,我可教養不好她。”
“夫人說的是,以後這丫頭的教養由夫人說的算,夫人可否滿意?”說完,陳岩抱起繈褓中的金鳳,已經笑得合不攏嘴了。
繈褓中的金鳳並沒有如期望中的那樣,被擁抱在親生母親的懷中。事實上,自從金鳳出生以來,陸氏就沒有抱過這位千金小姐。
大部分的時候,每當金鳳啼哭起來,都是小青這個丫鬟將金鳳從繈褓中抱起,或是好言安撫,或是把屎把尿,或是找來奶媽哺乳喂奶。
丫鬟小青是個十五、六歲的姑娘,剛到陳府當下人沒多久,做起事來總顯得積極肯乾,好像對任何事情都充滿了新鮮感和正義感。有一次,金鳳在繈褓中啼哭個不停,恰好陸氏也在旁邊,小青本以為,陸氏會幫著安撫一下這位嬌貴的小姐,誰料,陸氏卻張口呵斥道:
“哭哭哭,天天就知道哭,還生怕陳家所有的人不知道你丫存在似的,先別急著哭,今後可有咱們娘倆的好果子吃,有的是你哭的時候,早知道老娘就該硬憋著一口氣,不把你丫生下來,讓你悶死在老娘的肚子裡得了!”
陸氏呵斥完了,便憤憤地轉身離開,丟下目瞪口呆的小青一個人在那,手足無措。小青雖然不明就理,卻也有所覺察,這陳家千金是有小姐的命,沒有小姐的福氣呀!
陸氏究竟是因為什麽如此不待見自己親生的這位千金小姐呢?若是重男輕女的緣故,也不至於如此聲聲埋冤,何況是堂堂陳府的千金。
隻當是可憐了這小丫頭!當親娘的陸氏都如此拒而遠之了,更何況家裡的二夫人和老夫人了。陳老爺又天天忙於公務,不見一個人影,好像早已忘記了家裡多了一位千金。
這樣一想,小青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生世,同樣是有爹卻見不著,有娘生卻沒娘疼。小青出生的地方,在福州的城南大街,一個遠近聞名的風月場所,清風樓。
小青的親生母親曾是清風樓裡的當紅花魁,但生下小青之後,她便退居二線了。雖然心裡埋怨,不待見小青的出生,但她還是親自哺乳了小青。當然,這些都是小青後來聽說的,如今想來,分外感動了。
雖說自己是既沒有小姐的命,也沒有小姐的福氣,但小青終究還覺得自己是幸運的。清風樓裡還有幾位尚好的大姨小姨們,小青總算也沒有吃多少苦,哪像陳家千金這般不招人待見呢。
當初尚在繈褓中的自己,可以得到一些非親非故的人關心和愛護,健康快樂地成長。如今,面對繈褓中啼哭不止的金鳳小姐,身為丫鬟的小青難免心生憐憫,動了惻隱之心。
也罷,就當是自己的小妹妹,好心照料著吧!在小青看來,清風樓裡的大姨小姨們可比自己的親生母親還親呢。說不定將來的時候,繈褓中的這位陳家千金小姐也會明白,相比陸氏,誰才是她真正的親人吧!
在奶媽和小青的相互幫襯照料下,金鳳總算熬過了滿月。在陳家為金鳳辦滿月酒宴的那天,金鳳第一次躺在了陸氏的懷抱裡,第一次看到了母親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那是一個充滿複雜意味的笑容,年幼的金鳳自然是無法理解。但一旁的丫鬟小青卻看在眼裡,心知肚明。陸氏這是笑給老爺看,笑給陳家的人看,笑給滿堂的賓客看的。
滿堂的賓客都是閩地各州有頭有臉的人物,要麽是朝廷官員,要麽是名儒之士,要麽是一方富庶。他們表面上是來道賀金鳳的滿月之喜,實際上只是過來攀個關系而已。沒有人會真正去關心一個剛滿月的女嬰,而只是略表禮儀地一笑而過。
陸氏抱了金鳳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便覺得渾身不自在了。也對,她怎麽可能習慣,之前一個月,她抱金鳳的時間加起來的話,恐怕都不到這一盞茶的功夫吧。
金鳳似乎也覺得難受,嗚嗚地啼哭起來。陸氏正要把手裡的金鳳交給身旁的丫鬟小青,老爺陳岩已經注意到了,便順手接了過來。金鳳被陳岩抱在懷裡之後,很快就不再啼哭了。
此時,陳老爺面帶微笑,顯得十分神秘。小青看在眼裡,突然疑惑了起來:陳老爺若不是當真忙於公務,他應該會是一個好父親吧。
只是老爺是否知道,陸氏是如此地不待見金鳳小姐呢?恐怕紙包不住火,陳老爺肯定也是有所耳聞,也許也和小青一樣,想不明白陸氏的內心究竟是何用意吧!
酒宴即將開始的時候,下人突然來報,說是來了三位不速之客。陳岩將懷抱中的金鳳交給了陸氏,陸氏轉手立即又交給了丫鬟小青。
小青抱著金鳳,站在一旁的角落,看看究竟是何人不請自來。只聽見陳老爺深感蹊蹺地問道:
“三位?一起來的?”
“是的,他們說,是從泉州來的。”下人回稟道。
“泉州?”陳岩似乎想到了什麽,又問道:“他們三人可有隨帶一兵一卒?”
“沒有一兵一卒,這三位甚至連兵器都沒有。”
“他們可有報上姓名來。”
“有的,其中年長的那位,好像是叫王潮。”
“果然是他們。”陳岩暗自說道,並示意下人請他們三人進來。
這個叫王潮的,陳岩是知道的。前些時日,閩地時局緊張,身為福建觀察使的陳岩經常忙得不可開交。當時,從北方來的一支叛軍,殺死了泉州刺史,佔據了泉州。陳岩本想率部反擊,但打聽之後發現,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原來泉州刺史貪贓枉法,受泉州百姓唾棄,這支叛軍於是受民所托,接管了泉州,深受百姓歡迎。經過一段時間的打探之後,陳岩發現這支叛軍的領袖確實勤政愛民,於是起意上表朝廷,由這位義軍領袖接任泉州刺史。
而這位義軍領袖就叫王潮,聽說他還有兩個小兄弟,二弟叫王審邽,三弟叫王審知。三兄弟被請進來後,當即叩拜陳岩,表示願意接受泉州刺史之職,聽令於觀察使陳岩。陳岩十分欣喜,說道:
“有三位相助,閩地的太平安寧就可以得到保障了。”
沒想到,金鳳的滿月喜宴上,竟然和解了一場不必要戰事。懷抱金鳳的小青第一次見到這王氏三兄弟,便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尤其是那叫王審知的三弟,雖然最年幼,卻顯得最精神。
滿月過後的幾天, 小青總覺得心神不寧,時不時還看到一個影子在窗口晃來晃去。這天大清早,小青提著夜壺出門,清理金鳳半夜排出的泄物。去了一刻鍾的時間,回來的時候,遠遠便聽見了金鳳的啼哭聲。
突然,那啼哭聲戛然而止,十分蹊蹺,令人毛骨悚然。小青三步並作一步,急忙向房間跑去。就在小青打開房門的瞬間,又立即聽到了金鳳的啼哭聲。還有更奇怪的是,陳老爺身邊的男仆出現在房間裡,站在金鳳的床邊,十分鬼祟。
“你怎麽在這兒?發生什麽事了?”小青毫不客氣地問道。
男仆故作鎮定,說道:“沒什麽,就是過來看看。”說完,慌慌張張地走出了房間。
這男仆名叫候倫,是陳老爺身邊的紅人,長得十分俊美,深得陳老爺喜愛。兩人經常同吃同睡,親密無間,下人們都悄悄說,這候倫明面上是陳老爺的男仆,其實應該是男寵才對。
而小青還知道,候倫和陸氏的關系也是不一般的。按理說,候倫和陸氏俊男美女,應該十分登對才是,只不過中間有一個陳老爺,其中的貓膩可就不小了。
小青礙著這些非一般的關系,也就沒有把候倫鬼鬼祟祟的事情告訴給別人。她暗自回想剛才在屋裡屋外的所聞所見,不禁再次毛骨悚然,她得出一個可怕的猜測:候倫可能想悶死金鳳!
候倫究竟為什麽要這麽做,想到陳老爺和陸氏,小青不敢繼續往下猜測。這事之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貼身保護著金鳳,以防萬一。這樣一來,金鳳也就安生地度過了幼年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