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費·歐南大公今日下午於劇院遇刺身亡。”

　“我知道。”約瑟·盧恩坐在椅子上，不輕不重應一聲，伸手揉揉太陽穴，頓了頓才抬起頭，看向一臉喜色的年輕學士:“你好像很高興?”

　“侯爵大人……”

　年輕學士神情一滯，嘴唇翕動，不知如何作答。

　按理來說，費·歐南大公遇刺身死，自家主人應當相當高興才是，趁此機會，約瑟侯爵正好可以拿回本屬於自己的一切權力。

　約瑟·盧恩背後的盧恩家族，是中部最古老、最顯赫的家族之一，他們的歷史可以追溯到“熊王”洛薩·盧恩——第二紀元北徙時期的人物，他曾經在溪谷絕地擊敗古獸人聯軍，而後與其他人類領袖一起建立中部城邦、修築了維吉亞城。

　在之後的千百年時間裡，盧恩家族一直是維吉亞城邦及周邊區域的領主、世襲罔替，直至二十五年前，上任維吉亞之王在一次討伐巨龍的戰役中，被古紅龍“女王”阿克蘇耶殺死吞食，這件事發生後，塔尚慕立刻指派嫡系人物費·歐南公爵前往維吉亞，暫代總督職務。

　“一個稚嫩幼兒無法治理一座城邦。”這是塔尚慕元首的原話。

　這句話放在當時沒什麽不妥，但直到很久以後，人們才領會到此中深意，明面上，約瑟·盧恩依然能襲承父親的公爵爵位、封地、軍隊以及一切稅賦，但實際除了公爵爵位外，維吉亞城邦的一切事宜都由身為總督的費歐南主理，經過一段時間，在塔尚慕元首和費·歐南公爵的雙重打壓下，盧恩家族的權力被逐步蠶食，影響力日益降低。

　即便如此，身在普達修斯聖城的全境統治者仍不肯善罷甘休，十五年前，在費·歐南完全掌控維吉亞局勢後，塔尚慕隨意找了個由頭，直接對約瑟頭上的公爵爵位動刀，將約瑟公爵削為次一等的侯爵，這件事在當時震驚了整個貿易城邦，自此，聲名顯赫的盧恩家族被徹底打落凡塵、從此一蹶不振。

　由此淵源，約瑟·盧恩對費·歐南公爵、塔尚慕元首的恨意可想而知，但令學士費解的是，對於費·歐南的死，約瑟侯爵並沒有表露出絲毫快意，反而似乎有些……煩惱?

　約瑟沉思一會，揉揉臉，抬頭問:“凶手呢?抓到了嗎?”

　“已經被守衛軍抓住了。”年輕學士讀不懂他的心思，不敢多說什麽:“但那家夥拒不肯交代自己是誰、受誰指使，在一個小時前自殺了。”

　“這是一場有計劃的謀殺，之前就沒有人見過他?”

　學士搖頭:“我問過巡邏隊的人，都說沒見過、是個生面孔，關於這人的身份還在調查核實中。”

　“帶我去看看殺手。”約瑟站起來。

　於是學士領著他，帶著一幫侍從及護衛，走到總督府一處森嚴營地，殺手被抓獲後還未來得及帶進地牢、就已在半途自殺，負責抓捕的士兵們自知罪責難逃，一時惶恐，也不知道如何處理，只能暫時將屍體先停放此處。

　死者被鎖在陰暗的房間，手腳還戴著鐐銬，披頭散發但面容很平靜，牧師說他事先遭受過詛咒，似乎早已有了必死的覺悟。

　“你們先出去，讓我一個人呆一會。”約瑟說。

　“大人，這……”士兵長有點遲疑。

　“怎麽，擔心亡靈複蘇，我被一個死人殺掉?”約瑟瞪了他一眼。

　人們不敢再說，依次後退，掩上門，諾大陰暗的囚禁室內，只剩孤寒陰冷的燭火，以及若有若無的負能量氣息。

　約瑟侯爵微微仰起頭，閉上眼。

　下一刻，從屍體上溢出的微渺負能量猶如野火迎風般暴漲，眨眼功夫便充斥著整個房間，歡呼雀躍繞著約瑟轉了一圈，然後衝向屍體，在死屍上遊弋。

　半響，約瑟才重新睜開眼，負能量消失得無影無蹤，他長出一口氣，嗤笑道:“維吉亞公爵、元素大師費·歐南，竟被一個普通人刺殺，死後連神國都進不了，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自己恐怕都不會相信。”

　說完他便沉默了，握著拳頭，定定的望著屍體，就這樣持續了幾分鍾，直到雙手淌落幾滴殷紅血珠。

　他雙手青筋暴露，竟然用指甲刺破了掌心！

　“該死。”

　約瑟突然狠狠的罵道，聲音比凜冬的朔風還要冰冷:“十五年，整整十五年，你們不知道我做了多少事，封臣、領地、軍隊和民望，我本可以平平穩穩把維吉亞重新奪回來，我已經是維吉亞的主人了，可是，費·歐南，你們竟然直接把他殺了！前功盡棄，前功盡棄呀！”

　“費·歐南算什麽，我要殺他隨時可以，可殺掉一個費·歐南，還有第二個費·歐南、第三個費·歐南，我花了十五年的時間，才讓塔尚慕放松警惕，你們怎麽能這樣做?你們怎麽可以這麽做！?”

　約瑟侯爵的手顫抖不已，話語從齒縫間擠出來:“黑翼帝國——”

　利用見不得光的死靈能力探悉，約瑟知道這次刺殺是黑翼帝國的手筆，殺手在行動前服用了某種特殊藥物，以此通過重重檢測來到費·歐南身邊暴起殺人，這樣的東西，目前只有北地才有。

　不過這些話，貿易城邦的統治者塔尚慕是不會信的，費·歐南一死，自己便成為直接受益者和最大懷疑目標，必定會受到調查。約瑟·盧恩很清楚，世上沒有永不公開的秘密，不管費·歐南是不是自己殺的，只要塔尚慕開始朝這個方向調查，自己十五年來的所作所為總會露出一些蛛絲馬跡。

　讓約瑟侯爵疑惑的是，黑翼帝國的刺殺計劃，究竟是針對處處與他們作對的費·歐南，還是知道了自己的內幕刻意逼迫?

　前者會讓約瑟感歎北方帝國影響力之廣，而後者，則會約瑟感到深深的恐懼了。

　當然，無論如何，他都已被逼上絕路。

　“沒辦法了。”約瑟歎了口氣，臉色從之前非人類般的陰冷黑暗，慢慢恢復到正常的平和安靜，他甩了甩手，讓手心的傷口與血跡逐漸隱沒，隨即撤除房間的隔音魔法，緩緩離開禁閉室。

　回到自己府邸，約瑟·盧恩揮退侍從，踏入宅邸內的密道，走過漫長幽暗的走廊，對角落裡陰暗的毒蛇說:“費·歐南一死，我們便沒有了退路，今後不必再掩藏潛伏。”

　他臉色一冷:“通知封臣調集軍隊， 明晚突襲科霍爾，沒有喬恩亞瑟那個老雜碎，我後天就要見到盧恩家族的熊旗插在科霍爾城頭。”

　這並不難，科霍爾之王、傳奇劍聖喬恩亞瑟在襲擊北地中身死、科霍爾城邦精銳部隊損失殆盡，現在諾大城邦由一個女人主持大局，已經沒有多少剩余的抵抗力量，與維吉亞之間對比懸殊。

　只是，陰影中的毒蛇不理解此舉深意:“進攻科霍爾，對我們並沒有什麽實質意義的好處。”

　“是沒好處，但也得做。斬斷退路、表明決心。”約瑟侯爵說說:“他們不是一直想插手貿易城邦嗎，我們也逼他們一把，將所有的事都放到明面上來。我不信，他們會置維吉亞於不顧。”

　“明白了。”毒蛇稱是，隱沒於黑暗中。

　“戰爭要開始了。”約瑟·盧恩盯著濃鬱化不開的黑霧，火焰在他眼裡升騰:“沒想到是我來拉開序幕。如果再過三十年，我能成功掌握十大城邦，或許還有爭霸的機會，可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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