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穿透樹葉，陰影在道路上留下了點點斑駁。

狂奔了三個時辰的韓軍此刻是又累又渴，韓康只能下令大軍原地休息。

隨軍的斥候卻只能在此時不間斷的四處探查。

“怎麽樣，可有魏軍追來?”看著一個剛剛折返回來的斥候，韓康朗聲問道。

“未曾發現魏軍出兵。”

“那就好！那就好！”韓康這才松了口氣，“看來相國的計策真把魏軍迷惑住了。”

韓康是松了一口氣，可是申不害卻依舊神色凝重。此番是徹底的得罪了魏國，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嗎?

而且眼下除了魏國之外，韓國還多了一件極為頭疼的大事。

……

中牟。

安靜的殿堂中，公孫衍跟劉詢都是冷著一張臉。

讓人給跑了。

雖然李青說讓人跑了也沒有什麽大礙，可就讓人這麽無聲無息的走了，兩個人的心中還是有些過意不去的。

恰在此時一個兵卒奔了進來，“啟稟相國，外面有一人聲稱是秦國的使者，來此求見君上。”

“秦國使者?”公孫衍一驚，自從公孫鞅進入秦國變法之後，秦國最為擅長的就是趁火打劫。

難不成如今又趁著齊韓伐魏，秦國也想在傷口上撒一把鹽不成?

跟劉詢對視了一眼，公孫衍正要說些什麽的時候，忽然又是一個兵卒奔了進來:“啟稟相國，君上帶著大軍到了。”

事已至此，心中就是再過意不去，也只能把事情如實的跟李青匯報了。

“將秦國使者帶入城中休息，讓他等候君上的召見。再派人盯緊了他們，不要出什麽差錯。”

公孫衍先是吩咐人去接秦國使者進來，隨後才對著其余人道:“隨本相出城，迎接君上。”

……

高聳的城門大開，城牆兩側裡裡外外都安排滿了守衛的兵卒。

“說起來都是微臣失察，若不然也不會讓韓軍就這麽跑了。”進城之後，公孫衍向李青說明了韓軍撤離的這些事情。

行軍很是辛苦，便是乘坐馬車的李青也一樣感覺身心疲憊。

在殿堂裡稍作休息之後，李青裂開嘴，冷冷道:“走了也就走了吧，這次算他們跑的快。可這仇，沒完——”

“微臣有失察之過，還請君上責罰。”公孫衍躬身揖禮。

“罷了，此事怪不得相國，想不到韓軍中也有人會用這金蟬脫殼之計。”

窗外樹枝搖曳，風聲響徹。

抬眼看了下外面的天空，李青接著道:“已經下午了，今日就讓大軍在城外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再回大梁不遲。你派人通知一下大梁，免得他們總是擔心。”

“諾——”

公孫衍應過之後卻是猶豫著躬身不起。

李青淡淡的看了一眼問道:“還有何事?”

“回君上，就在方才秦國派使臣來了。眼下正在等候召見，不知君上作何安排！”

秦國從如今的秦孝公開始，往後的君主都算賢明，一統天下的心思比其它各國都強。

內部的改革跟外部的兵患，使得李青一直沒有關注國這個西面強國。

“這個時候，秦國想要幹嘛?！”李青只是一句輕聲自語，卻不料被公孫衍聽了去。

“秦國一向是趁火打劫。秦公跟先王更是有諸多的不快，此番前來，八成也沒有什麽好事！”公孫衍輕聲提醒。

李青卻是知道，該來的終究會來，“既然來了，現在就召見吧。”

“諾——”

隨著公孫衍的退出，半個時辰之後，李青都快在殿堂裡睡著的時候，侍從才前來稟報:“啟稟君上，秦國使者求見。”

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睛，李青搖了搖頭一聲輕歎，“喧——”

幾聲尖銳的傳話之後，秦國使者樂呵呵的提著一個禮盒進入大殿。

“外臣樗李疾，參見大王。得知大王繼位，寡君特令微臣攜區區薄禮以祝賀，願大王的江山千秋萬載。”

就秦魏之間的關系，李青看著樗李疾臉上那諂媚的笑，怎麽看怎麽像是諷刺。

雖然明知道這些話都是糊弄人的，可李青還是不能失禮，人家笑臉相迎，總要問清楚什麽事情才對。

隨著李青的招手，侍從將禮物收起，李青也不看，便將之放在面前的幾案上。對於珠寶這些東西，李青真的就沒什麽興趣。

“秦公的好意本王心領了，樗李大夫回去以後，還請待本王謝過秦公。”

“外臣一定將大王的謝意帶到。”

虛禮之後，李青也沒有心思跟樗李疾說其他什麽，開門見山的問道:“不知樗李大夫此來，可還有其它事情?”

“魏王當真豪爽，難怪魏國在大王的手中如日中天。”樗李疾嘴角帶笑，一番誇讚之後便接著道:“寡君曾跟外臣提及，魏王乃當世第一明君，寡君願跟大王永結同盟，共渡難關。

得知齊韓兩國不宣而對大王的國家出兵，寡君更是立刻下令召集了十萬大軍陳兵在韓國邊境成皐。雖然韓軍已經撤離魏國，可只要大王一聲令下，寡君願傾國之兵伐韓，為大王出一口惡氣，以表寡君之誠意。”

這話聽的李青頓時到吸了一口涼氣！這裡面的東西實在有點多。

樗李疾身為秦國的五大夫，官職不低。而且是公孫鞅手下的得力乾將，知道軍情無可厚非。

可問題是，韓軍撤離的消息不過才五個時辰前的事。這種發生在魏國內部的事情，秦國的五大夫竟然知道的這般清楚?

可以想象為秦國在魏韓都有細作，而且藏的很深，所以知道這場大戰的所有經過。

而樗李疾此來也獲得了戰事過問的權利，肯定從細作口中知道了什麽！可這不正說明秦國細作的厲害之處?

再者就是，李青忽然意識到韓國撤軍或許不是因為知道了齊國兵敗，他們應該是收到了秦軍進攻韓國的消息，撤軍回防。

按照樗李疾來魏國的速度和時間，韓國的探馬足夠將情報傳給韓康這裡了。

最讓李青覺得不可思議的就是，秦公的這次結盟，是不是太過有誠意了?

得知魏國有難，這次不到沒有跟上次一樣痛打落水狗趁火打劫的奪走某塊地盤，竟然還主動示好，發兵十萬陳兵在韓國的重地成皐。

這事未免太過不尋常了，簡直就是不可思議。

見李青不說話，樗李疾又是拱手，鄭重說道:“微臣來此之前，寡君已經交代，見大王就是見了寡君。為了彰顯此番結盟的誠意，寡君已經下令全軍進攻魏國先王時被韓國趁亂佔據的重地上黨。

自從韓國佔領上黨以來，韓趙兩國的出使便無需再向大王您借道，沒了魏國在中間的阻擋，韓趙兩國暗中勾結，多次在魏國先君時進攻魏國。”

說著話，樗李疾乾笑了兩聲，接著賠禮道:“是微臣多言了，上黨乃是魏國重地，被韓國佔據之後的事情，大王當比微臣更加的清楚。

可微臣提及此事也絕對沒有冒犯之意，寡君願攻下上黨，並將上黨歸還給大王，以表誠意。”

上黨乃是魏國西南的重地，從戰略角度講，上黨四面環山，易守難攻。魏惠王初年的時候，上黨一直都是阻攔韓趙溝通的一塊頑石。

韓國佔據上黨以後，因為上黨跟韓國之間有群山阻隔，不利於把守。在糧草資源跟兵力的大量損耗下，韓昭侯就將上黨作為禮物送給了趙國。

再後來龐涓伐趙，趙國一時不敵，也就以歸還上黨為條件讓魏國撤軍，龐涓應下卻是出爾反爾，並沒有收兵，有了後來的圍魏救趙。

在這之後，韓國趁著龐涓大軍在趙國之際又出兵佔領了上黨，並且趁機出兵攻佔弱衛，以求讓弱衛脫離魏國，歸附韓國。

桂陵之戰後，龐涓厲兵秣馬，慫恿魏惠王把整個魏國變成了一個大兵營。新軍成立之後，龐涓的第一個作戰計劃就是滅韓。

龐涓的心性根本就沒有把一城一池之地放在眼中，應衛公的邀請，魏國也算是師出有名。

而在討伐韓國的時候，也就有了孫臏的走為上計，直到馬陵一戰。

上黨終究是沒有回到魏國的手中，魏惠王一生的心願從征戰天下，到最後的收復失地，可到死也沒能造成這些心願。

“秦公這麽做，就是為了跟本王結盟?上黨易守難攻，這些事，你家秦公應該知道。”想了許久，李青這才緩緩問道。

“跟大王結盟乃是寡君的心意之一。然上黨只是為了彰顯寡君對大王的尊重，天下大才歷來受到各國君王的尊重，大王是當今天下的明主，寡君曾言，是真心的尊重大王。

魏國能夠在短短兩年的時間恢復至此，寡君相信今後的魏國定然再次雄霸中原，屆時只求大王能夠放過秦國的西陲之地，讓秦國後世的君主有顏面對先君。”

樗李疾又是一番長篇大論之後，這才說到了重點:“上黨乃是寡君的一份誠意，無論大王是否答應結盟，寡君都會將上黨送還給大王。”

一份誠意就是一座重城和百裡方圓的兵家必爭之地。這手筆，當真是讓李青吃驚的不能自已。

可天上掉餡餅的這種事情，能信嗎?

想了半晌，李青終究沒有直接答應樗李疾，只是推脫道:“兩國結盟歷來都是大事，秦公既然有如此誠意，本王也當細細斟酌。

只是此地並非議事之處，明日本王便班師回朝，樗李大夫若是不著急，可否跟隨本王先回大梁，待到了大梁本王跟朝中重臣商意之後，再給你一個答覆。”

樗李疾又是深深的行禮，那雙眼睛裡都透露著真切:“寡君已經吩咐，見著大王就是見著寡君，況且寡君對結盟一事格外看中，早已吩咐微臣，在得到大王確切答覆之前，便聽從大王的安排。”

言語等等都是畢恭畢敬，這讓李青看的著實驚歎。不知道秦國的大夫是不是都這般的重視禮數！

在這魏國，惠施也就是見面的時候一陣虛禮，商量事情不是撫摸胡子就是一張平靜沒有波瀾的臉，雖然信的過，可又哪裡來的什麽畢恭畢敬的神情。

這年頭的君臣關系更像是後世老板招聘主管白領一樣，臣子喜歡就留，不喜歡可以走。畢竟不是大一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得罪了皇帝你就得死，沒地方跑。

戰國的能人可是今天在這，明天在那，吃的都是百家飯。出了名的稷下學宮祭酒淳於髡，這人就是來回跑。

蘇秦更是一下子忽悠六大君王。公孫衍這主如果不是被李青發現並任用，不久之後就是蘇秦的前身，只不過他聯合的是三晉。

這種情況下，臣子似乎沒有必要跟賣身丫鬟一樣畢恭畢敬， 甚至有些君王，如秦孝公更加的喜歡公孫鞅敢於直言，敢於冒天下之大不韙提出君子與庶民同罪！

連自己的宗族，太子的師傅太傅贏虔都用了刑，就這麽一個君主，會是非常較真俗禮的人嗎?

此時樗李疾的太正經反而體現的不太正常。

在樗李疾告退之後，李青立刻找來了嚴秋跟公孫衍。

“事情已經弄清楚了，韓國撤軍，八成不是因為知道齊國兵敗的事情！而是因為秦國出兵。”李青在殿中來來回回的走，一字一頓。

那目光轉動著沒有理會吃驚的兩人，腦海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片刻之後，公孫衍隱隱的想到了什麽，沉聲問道:“敢問君上，可是聽了秦使所言?”

“是，也不是。”李青依舊來來回回的走，不看二人:“秦使隻說秦國發兵十萬陳列在韓國的邊城重地，成皐附近。”

“此事也不足為奇，秦國一向是趁火打劫。上次君上主張聯盟伐楚就可以看出來，秦國趁機在背後攻佔了楚國商郡。”

微微停頓，公孫衍拱手接著道:“方才微臣本想跟大王提及此事，秦國此番定然也是趁著韓國大軍在外，這才從背後偷襲。”

“秦人一向陰險，君上不可掉以輕心才是。”嚴秋也跟著說了一句。

可接下來，李青卻是微微一笑:“可這次，你們都猜錯了。秦國趁火打劫不假，可要攻打的不是成皐，而是上黨，還說要將上黨作為禮物獻給本王。

此事說來話長，當務之急是派人去秦韓邊境以及上黨等地探查，務必查明此事是否屬實。探查一事，就由嚴將軍你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