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華一直站在張輔馬車邊,對這位五朝老臣,先帝欽定的顧命大臣,他除了欽佩之外,也有討好之意。
瓦剌軍鋪天蓋地而來,他倒不怎麽懼怕,死則死而,大丈夫為君死節,死得其所。
瓦剌軍遁走,他自然高興,可聽到宋誠叫他,臉頰還是抽了抽,他是文官,是清貴的翰林侍講,什麽時候成劊子手了?早知道會這樣,剛才就不上前和宋誠見禮通名了,好吧,算他自找的。
敵我人數相差太懸殊,追之猶為不智,宋誠沒有下令追擊,而是收起火銃,下令暫時休息,然後過來看張輔。
張輔本來黯淡無神的眼睛此時銳利非常,道:“沒想到神機營在你手中如此英勇。”
神機營是三大營之一,手裡有火銃,盛名在外,可別人不知道,張輔身經百戰,久歷戰陣,如何不知神機營的習性?那是能戰則勇猛,不能戰則撤。剛才敵軍以壓倒性的優勢衝來,加上半天一面倒的被屠殺,他們應該逃了才正常。
可不僅沒有一人退後一步,反而把十倍於已的敵軍打跑了。騎兵被步兵打跑了!這是奇跡哪。神機營此次隨聖駕出征共有三萬多人,若能把這些人聚起來,何懼敵軍?
戰場瞬息萬變,在這裡耽誤一刻,不知會有多少人死於瓦剌馬刀之下,現在不是討論神機營戰力的事,而是應該趕緊救人。宋誠道:“國公爺,小子在前,您在後,我們走吧。”
張輔卻道:“神機營聚起來多少人?”
“不足兩百。”
救了一千余人,其中以五軍營和三千營為多,還有一些步兵,以及一些文官。人馬連續多日行軍,早就疲憊不堪,加上兩天沒有水喝,接到王振移師就水的命令,縱是精銳也沒了章法,瓦剌軍趁機進攻,才致人人只顧逃命。
宋誠雖然身在神機營的營帳,救的袍澤反而最少,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張輔眼光老到,道:“豎起老夫的軍旗。”
豎起軍旗,即是告知敵我雙方,張輔在這裡,敵人看到會更加凶狠地撲過來,這倒沒什麽,反正宋誠四處出動,尋找瓦剌軍廝殺。連十倍於已的騎兵都在火銃的火力下敗逃,有什麽好怕的?
可是明軍呢,在這猶如黑暗地獄的戰場上看到張輔的軍旗,便如看到一縷曙光,這面軍旗等於給軍士們指明方向:英國公在這裡,隻要逃到這裡,就得救了。
明軍往這裡奔,聚起來的軍士就越來越多,戰鬥力也越來越強,更加能跟瓦剌軍對抗。宋誠幾乎是一下子想通此節,不由感激道:“多謝國公爺。”
張輔搖頭道:“老夫還沒有多謝你救命之恩呢。老夫有個不情之請,把老夫的護衛一起帶走吧,他自小由老夫撫養長大,無異於老夫養子,老夫實不忍見他……”
說話間,老眼濕潤了。沒有小狗子舍命護主,他撐不到宋誠趕來。
宋誠仔細看了地型,道:“國公爺,我們不如在這裡駐扎,待軍士們來歸。”
離這兒不遠有一堵土牆,地勢開闊,扎營還是不錯的。大旗豎起來,不宜四處移動,倒不如在這裡收攏軍士。
張輔傷得不輕,眼光卻還在,剛才隻是沒想到這一茬,宋誠一提及,他稍稍思索,便同意了。
軍旗在小狗子身上,而小狗子已咽下最後一口氣,宋誠叫兩個軍士把他埋了,讓他入土為安。
一面軍旗豎起來了,一個大大的“張”字迎風飄揚。
宋誠清點人數,
安排防務,再三叮囑務必保護張輔安全。張輔微閉著眼,似乎睡著了,其實卻在觀察宋誠行事,看他安排得井井有條,暗暗點頭。 這一輪射擊足足殺了五百多人,宋誠不得不再次丟下絲綢,騰出地方堆放首級。
也先狼狽萬分回到王帳,一清點人數,差點沒氣吐血,足足損失五百多人哪,都是萬中選一的勇士,就這麽沒了。
經此一番打擊,俘虜明朝皇帝的喜悅淡了,他想殺人。他啷嗆嗆拔出腰間佩刀,掀簾進帳,要把朱祁鎮宰了。
朱祁鎮坐在帳中,連姿勢都沒變過,臉色平靜,似乎一點不關心已方唯一抵擋敵軍的隊伍會不會被也行屠戮,實則心如油煎,隻盼他們能逃脫也先的魔掌,至於戰勝,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聽到腳步聲,看到也先滿面怒容的臉,和手裡閃著寒芒的刀,朱祁鎮眼都沒眨一下,心裡卻是一塊石頭落了地,也先這樣子,擺明是吃虧了。
“那人是誰?”也先厲聲道。氣死他了,剛進射程范圍內,不知哪個王八蛋就開槍了,然後彈丸嗖嗖嗖地往他頭頂飛,他要不是自小征戰,對危險出自本能,怕是第一槍就要了他的老命。
朱祁鎮沒出聲,隻是平靜地看他。
也先的刀架在朱祁鎮脖子上,惡狠狠地道:“說,不說砍了你。”
冰冷的刀鋒貼在肌膚上,隻要這人手腕稍稍用力,自己便身首異處了。朱祁鎮深知也先不是恐嚇威脅,他是真的想殺了自己,可又如何呢?身為皇帝,禦駕親征,卻敗得這麽慘,二十萬精銳,近百文武大臣,盡皆喪命於此,他就是死了,也無顏見列祖列宗。
也先見朱祁鎮不答,目露凶光,揚起架在朱祁鎮脖子上的刀,就要砍下,這時,一直垂頭喪氣站在朱祁鎮身後的小太監喜寧卻道:“太師且慢,奴婢有一計獻於太師,此計可助太師奪大明江山。”
也先的佩刀停在半空,瞪眼看他。
朱祁鎮的眼眸同樣瞪得大大的,喜寧進宮好幾年了,一直侍候他的起居。此人乖巧聽話,手腳勤快,因而此次得以隨朱祁鎮出宮。
瓦剌軍進攻,朱祁鎮身邊的太監跑得精光,隻有喜寧沒跑,朱祁鎮還是有幾分欣慰的,覺得這個奴才忠心,沒想到他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卻一鳴驚人,什麽叫“有一計可奪大明江山?”你一個奴才,有什麽能耐?不對,你怎麽能做漢奸呢?
喜寧被也先這麽一瞪,心膽俱寒,腿一軟,跪下道:“奴才有一計獻於太師,隻要太師聽從,大明江山定歸太師所有,只求太師不殺奴才。”
不管你接不接受我的計策,先答應不殺我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