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朱祁鎮的質問,以胡濙為首的文武百官無一人出聲,有些人更把眼睛投向於謙。這些天,於謙升兵部尚書,總攬京城軍事,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風光無限,不知有多少人暗中眼紅,只是也先隨時有可能打到京城,人人惶恐不安,才由著於謙大權獨攬。
再次傳來土木堡的消息,卻是宋誠率殘存的兩萬多人接二連三地打勝仗,甚至把被俘的太上皇都救回來,最後更是把也先打跑了。
面對張輔一封接一封的報捷奏折,百官茫然,怎麽如狼似虎的瓦剌軍突然變成紙老虎了?不會是張輔神經錯亂,胡亂報捷吧?
百官們打從心眼裡不信,朱祁鈺是打從心眼裡不願意相信,每天如熱鍋上的螞蟻,心情一天比一天暴躁。
於謙為防萬一,繼續備戰,直到朱祁鎮要回來,才讓百姓停止修補城牆,可勤王之師一直往京城趕,沒有接到回去的命令。
而朱祁鈺卻給沿路的州縣下旨,阻止朱祁鎮進京。
如今,朱祁鎮回來了,不管朱祁鈺如何阻撓,沒有下旨百官相迎,他還是站在奉天殿上,當面責問。
於謙感覺到無數道視線投在自己臉上,依然沉默,當時那種情況,不這樣做,只怕朝廷早就南遷了。
朱祁鎮道:“眾卿沒有話說嗎?”
一陣沉默之後,胡濙道:“老臣愧對先帝。”
他是托孤老臣,可朱祁鎮聽信王振的讒言禦駕親征,他沒勸阻,王直於謙等人另立新帝,他也沒有勸阻,可不是愧對先帝?
朱祁鈺總算回過神了,這不對啊,你一上來就氣勢洶洶地責問,問得文武百官啞口無言,接下來是不是要複位?
“太上皇北狩,舉國上下人心惶惶,若非百官應對得宜,大明危矣。”
百官一聽,可不是,當日你被俘的消息傳來,我們都以為大明完了,就差回家收拾東西帶老婆孩子跑路了。
王直是老實人,道:“皇上所言極是,虧得於大人力挽狂瀾,穩住局勢,才能等到太上皇回營,打了勝仗的那一天。”
於謙道:“臣不敢居功,臣為天下計而已。”
雖然也先沒有打到京城,但誰也不敢說於謙做無用功,他力主在京城迎敵,極力反對南遷,已經是大功一件,何況這些天他一直沒閑著,一直在積極備戰。當然,最後也先在土木堡被打跑了,沒有機會打到京城,可如果也先真的打到京城呢?
朱祁鎮道:“朕曾說得勝才歸,於卿把朕的話當耳邊風了嗎?”
於謙道:“臣惶恐。”當時那個情況,誰也不敢相信您老真能打贏好嗎?
朱祁鈺道:“朕從不敢覬覦大位,太上皇一意孤行,北狩不歸,百官逼迫過甚,朕為江山社稷計,不得已登大寶。這些天,京城人心惶惶,百官多思南遷,朕如在懸崖邊上,如今太上皇回京,不思朕為此憂思過甚,百官殊為不易,反而見責,是何道理?”
你不搞什麽禦駕親征,老實在京城呆著,不是什麽事都沒有嗎?弄成這個樣子,害得我閑散王爺做不成,隻好當皇帝為你收拾手尾,你還好意思怪我?
“郕王此言差矣。”張輔道:“皇上禦駕親征所為何來?北邊禍患已久,非一日也,如今得勝,定然保十年安寧。”
朱祁鎮進宮,張輔和宋誠、張益、許清華、顧淳幾人一直跟隨在後,直到朱祁鎮敲響大鍾,宋誠才出殿帶兵前去換防,張輔一直站在殿角,朱祁鈺和百官過來,
所有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朱祁鎮身上,直到他出聲,才注意到他。 有人驚呼道:“英國公?”
這位也是四朝老臣,而且戰功赫赫。
張輔道:“當日皇上禦駕親征,以國事相托郕王,縱然皇上一時不察,身陷敵營,諸公也應該把皇上救回來,何以不救皇上,反立新帝?”
因為天朝上國不能受韃子威脅啊。很多人想這麽說,話到嘴邊卻沒有說出來,形勢未明,還是觀望一下的好。
朱祁鈺道:“當日百官逼迫過甚,朕也是不得已。”
此時,唯有拿當日被逼當皇帝說事,如果我登大寶是錯,那也不是我的錯,我是被逼的。
朱祁鎮道:“下旨沿路州縣不得開城門讓朕通過,也是百官逼迫你的?”
朱祁鈺沒話說了。群臣也在看他,當日是他們逼朱祁鈺登基的,所以這次朱祁鎮回京,他們願意繼續擁護朱祁鈺,隻想讓朱祁鎮當太上皇,同時他們希望朱祁鈺熱烈歡迎朱祁鎮回來, 這是打了勝仗的太上皇該享的福利。
朱祁鈺卻一直拖延,為此朝上奏折的王直發火,甚至朱祁鎮到城門口時,還不肯去迎接。這就是點過了。
現在,朱祁鎮竟說,朱祁鈺下旨讓州縣不得讓他進城,群臣見朱祁鈺無言以對,貌似確實下過這樣的聖旨,不僅心裡嘀咕。
群臣怪異的眼神讓朱祁鈺不自在,他道:“朕為的是防今日之事。”
就在這時,宋誠悄悄走進來,站在殿角,朱祁鎮望過去,他便點了點頭。
三大營本就是皇帝親軍,九死一生從戰場上浴血奮戰回來,人人帶著煞氣,十二衛的人哪敢跟他們硬碰硬?何況朱祁鎮回來了,這是要接管宮城的節奏,誰也不敢不配合。宋誠兵不血刃,很快便接掌了宮城。
朱祁鎮心裡稍安,只要宮城在自己手中就好。他道:“防今日之事?你也知道你實為篡位?”
“朕何曾篡位?實是百官逼迫朕!”朱祁鈺大聲道。
皇城已在自己手中,還跟他廢什麽話?朱祁鎮立即宣布:“土木一役,乘輿被遮,建立皇儲,並定監國,不意監國挾私,遽攘神器。朕受臣民愛戴,再行踐阼,谘爾臣工,各協心力。”
百官大驚,太上皇這是宣布廢黜皇帝嗎?怎麽著也得用太后的名義啊,就這麽廢了?
朱祁鈺怒道:“朕何曾挾私?朕是皇帝,你怎能廢黜朕!”
朱祁鎮道:“來啊,送郕王回府。”
樊忠帶兩個軍士上前,朝朱祁鈺行了一禮,道:“郕王殿下,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