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鈺又驚又怒,他怎麽能這樣?那個一向溫厚的哥哥怎麽能這樣?!
楊善等了半天,沒有等到朱祁鈺發作,稍稍指頭一看,見皇帝一張臉鐵青,雙眼直勾勾望著前頭的空地。
那兒有寶嗎?楊善探頭看了一下,金磚上什麽都沒有啊。
“臣惶恐,請皇上示下,臣該怎麽辦?”楊善道。
要如宋誠、太上皇所說,皇帝以藩王身份親率百官出迎,把太上皇迎進皇宮,自己退位回郕王府,還是造成既成事實,死鴨子嘴硬,霸著龍椅死活不下來,然後由朝臣們去勸太上皇,委屈一下,就當個富貴閑人算了?
皇帝你得拿個主意啊,別光顧著生氣不吭聲啊。
朱祁鈺現在心亂如麻,能說什麽?
“皇上?”楊善等了半天,沒有等到朱祁鈺吐一個字,隻好喚了一聲,他深知事情重大,實是萬分小心,生怕成為第一個背鍋的倒霉蛋。
朱祁鈺看著眼前這個乾瘦老頭,隻覺說不出的厭煩,無力地道:“你退下。”
楊善松了口氣,施禮道:“臣告退。”走出大殿,隻覺內衣濕透,被風一吹,透心涼。
德勝門外,朱祁鎮端坐馬上,雙唇緊抿,兩萬多人鴉雀無聲。
今天這事,實難善了,朱祁鎮會怎麽做?宋誠的眼睛停在前面那個挺拔的身影上,又慢慢移到從門洞延伸出去的大路。
大路沒有人跡。
大軍列在城門口,進出城的百姓或遠遠等在一旁,或繞道走別的城門。
日影從正中向西偏移,朱祁鎮沒有動,張輔、宋誠都沒有動,大軍同樣沒有動,城牆上的士卒望著城下黑壓壓的兩萬多人,隻覺莫名心悸。
“阿信叔,你說,太上皇會攻城嗎?”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士卒躲在城垛後,飛快收回腦袋,盡量壓低聲音,問年老士卒。
名叫阿信的老士卒抹了一把臉上的汗,真是見鬼了,這都九月天氣,涼意浸人了,怎麽自從太上皇的車駕到城下後,他的汗就流個不停呢。
“會不會啊?”年輕士卒輕聲道,神色有些興奮。
阿信瞪了他一眼,同樣壓低聲音道:“別亂說。”
年輕士卒道:“聽說太上皇打了勝仗,把瓦剌太師趕回草原,如今軍容強盛。這些天於大人也沒閑著,我們把城牆修得這麽堅固。如果太上皇攻城,你說攻不攻得下?”
這貨竟然想試試到底是太上皇的軍隊強,還是於大人修補的城牆固?阿信一巴掌打在年輕士卒的頭上,警告道:“再胡說八道,我把你扔下城。”
呃,扔下城會摔死的。
年輕士卒伸伸舌頭,再不敢胡說八道了。
噠噠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一匹馬從大路那邊馳來,一個胡子灰白的老頭兒一臉怒容出現在城門口,直到朱祁鎮面前,才勒馬下鞍,施禮,大聲道:“臣都禦史王文王千之參見太上皇。”
“太上皇”三個字咬得特別重。
朱祁鎮沒有說話。
王文也沒有等朱祁鎮讓他平身的意思,直接就站直了身,道:“太上皇以舉國之力禦駕親征,卻誤信王振,以致損兵折戰,身陷敵營,大失我天朝大國之威。如今以待罪之身回京,正該三省自身。不進城,陳兵城門口,逼皇上親迎,是何道理?”
半點不提朱祁鎮大敗也先,打得瓦剌四萬多騎兵大潰奔逃的事,口口聲聲隻說朱祁鎮戰敗被俘,讓大明蒙羞。
王文這個人,朱祁鎮有些印象,
曾任陝西按察使、後調進京當都禦史,這人很適合乾禦史這得罪人的活,最擅長亂噴,現在他是他亂噴的對象了。 朱祁鎮道:“朕以兩萬殘軍殺得瓦剌四萬多人望風而逃,大勝而歸,郕王不率百官親迎是何道理?朕禦駕親征時以國事相托郕王,郕王卻擅自登基為帝。不告而取是為竊也。你等食國之俸祿,為何不明是非,不辨黑白,唯郕王之命是從?”
這話說的擲地有聲,要是一般人,就無話可說了。朱祁鎮在位八年,王文在他手下當了八年官,對領了八年工資的老板,一般人怎麽著也得念點舊情,絕對沒有聽說朱祁鎮不肯進城,巴巴進宮毛遂自薦,前來羞辱的。
王文可不會輕易被駁倒,強硬地道:“如今皇上已登基,太上皇自該去西苑。”
這就不講理了,朱祁鎮挾大勝之威,朱祁鈺卻寸功未立,如何能坐在龍椅上?宋誠道:“這位大人老糊塗了,皇上可曾下詔傳位於郕王?郕王登基, 不過權宜之計,如今皇上回京,郕王自該歸還大位。”
“說得好。”顧淳接著道:“王老頭兒,郕王給你什麽好處,你才像瘋狗一樣四處亂咬?這兒沒你什麽事,趕緊的,滾回都察院,要不然老子揍你。”
王文最不怕的就是這些勳貴子弟了,他上奏折彈劾最多的也是這些勳貴子弟,其中彈劾宋誠的奏折佔了一半,所以宋誠幾乎見他一次打一次,他被打一次必定彈劾一次。
這次宋誠沒有動手,他有些詫異的同時,心裡冷笑,覺得宋瑛死了,宋傑遲遲未能襲爵,宋誠失去依靠,不敢囂張。
哼,不過是欺軟怕硬的紈絝子弟罷了。他如此想著。
宋誠都不足為慮,何況顧淳?顧淳一向聽宋誠的,宋誠指東他打東,指西他打西,現在宋誠成了沒有牙齒的老虎,顧淳還敢動手?笑話。
他譏諷道:“鎮遠侯臨陣逃脫,如今還關在大牢呢,老夫正要搜集鎮遠侯府不法事,把鎮遠侯送進詔獄。顧公子,你敢動老夫一根手指頭,老夫一定讓令祖生不如死。”
土木堡大捷的消息傳回京城,鎮遠侯府上下都知道顧淳未死,王老夫人一下子活了。顧淳接到家書,也知爺爺做了這麽一檔子事。
當面被王文打臉兼威脅,顧淳要是能忍,就枉為京城四大公子之一了。
他道:“皇上,臣僭越了。”拍馬越過朱祁鎮的馬頭,直衝王文而去,馬鞭高高揚起,啪的一聲,王文身上的官袍鞭痕宛然。
都察院很了不起嗎?敢威脅老子,拿老子祖父說事,老子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