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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大宋》第七十章 各有怨言
吳中複四十余歲年紀,寶元元年進士,已經為禦史多年。為官清正,向不循私,是典型的杜中宵記憶中讀到的那種古人文臣。他去前線,杜中宵擔心的不是他查不出什麽,而是查出太多問題。

 臨出行前,吳中複到了官廳,向杜中宵辭別。

 吩咐吳中複落座,杜中宵道:“此去鳴沙巡查,並不容易。數十萬大軍在那裡,一旦因為巡查而軍心動搖,不是禦史可以承擔。你到了那裡後,一切就該小心。”

 吳中複拱手:“中丞是曾在前線領兵的人,於前線情勢,比我們這些人明白得多。請中丞明示,我到鳴沙之後,該如何做?什麽事是必須做的,什麽事應該回避才好?”

 杜中宵想了想,道:“大軍作戰,軍心一定不能亂。你把握住這一條,遇到的具體事務,都三思而後行。此次前去,是因為駐軍激起了黨項反叛,此次事件的緣由一定要查清楚。查清楚了,才知道以後應該怎麽避免。要我說,最好有個原則。多看、多問、多聽,少說為好。”

 吳中複道:“在下愚鈍,還請中丞明言。”

 杜中宵道:“青崗峽的事情,既有可能是偶然,也有可能是必然。換句話說,前線狄太尉所部,有可能是大軍佔領黨項之地後。普遍地不遵軍令,劫掠錢財,擄掠婦人,甚至是草菅人命。也有可能,只有在青崗峽的那一支軍隊,因為種種原因,不遵軍令,以致於逼反黨項戰俘。不管是前線哪種情況,都牢牢記在心裡,保留下足夠證據,回朝之後再行處置,不要在前線掀起風浪。”

 吳中複拱手:“有錯當糾!如果前線普遍如此,那還了得!”

 杜中宵笑了笑:“禦史,前線作戰,最重要的是什麽?”

 吳中複沉默了一會,道:“自然是旗開得勝。”

 “著啊。前線最重的事情是勝利,凡是有可能影響勝利的事情,都必須先壓下來。戰爭結束,怎麽追究都可以,但戰時不可以。出了戰俘反叛這種事情,而且是進剿的軍隊被滅,才傳回朝廷,本就說明了問題。所以你們到了前線,多問、多看、多聽,卻不可多說,不然難免與軍兵起衝突。軍隊作戰,敗了怕回朝之後被處罰,勝了怕回朝之後沒有賞賜,本就對朝廷疑心疑鬼。你們到了那裡再大張旗鼓,只怕會出事端。禦史台只是監察,又不是刑院,審訊自有他司。”

 吳中複聽了,緩緩點頭:“明白中丞意思。查歸查,不要引起前線將士猜忌。”

 杜中宵點頭道:“不錯,事情的輕重緩急要分得清楚,不可以因小事而亂了大計。”

 出了官廳,吳中複回到台院,想了又想。進京見皇帝的時候,皇帝雖然把此去的意義說得重大,但並沒有交待應該怎麽處置。而去見兩院宰執,樞密院說得含糊,政事堂要求嚴懲。聽杜中宵的話,此事確實要小心行事。從上到下都很重視,但要求嚴懲的,只要政事堂。

 輕輕出了口氣,吳中複搖了搖頭。心中已經明白過來,在前線,狄青所部只怕軍紀並不怎麽樣。對於樞密院來說,最重要的是勝利,只要勝了一切好說。只有政事堂,現在不掌軍略,才要求嚴懲。禦史台是獨立於政事堂和樞密院的三大機構,雖然沒有他們的權勢,但也不必受他們的管。

 到了第二日,吳中複會同內侍押班王從善,坐上了西去的火車。

 鳴沙縣,張玉對狄青道:“太尉,眼看著就要過年了,大軍還沒有完全從葫蘆川中出來。要到靈州城下,只怕要半月之後了。這半年想攻下靈州,只怕不易。”

 狄青道:“不必灰心。靈州只是在黃河泛濫的時候才四面是水,不易進攻。只要黃河正常,並不難到其城下。再者說了,我們二十余萬人,就是把那裡的沼澤全部排成乾地,也不是做不到。”

 張玉想了想,道:“太尉說得有道理。反正大軍無事可乾,把沼澤排乾,總是有事情做。”

 用了槍炮之後,再沒有猛將衝陣,張玉作為狄青手第一勇將,難免有些鬱悶。而且改製之後軍陣嚴整,對於前線將領來說,臨陣指揮的要求跟以前完全不同。作為勇將的張玉,就不如要賈逵,迅帶適應了新的形勢。此次領兵,讓張玉感到鬱悶不已。

 正在兩人說些閑話的時候,盧政過來,叉手道:“太尉,樞密院宣命。言因為青崗峽之敗,朝廷派了禦史吳中複和內持王從善到前來,視察軍情。”

 狄青聽了,面色黑了下來,沉聲道:“不過幾百人作亂,派大軍平定即可。朝廷派禦史來,意欲如何?難道是認為前線軍紀混亂,必須要來嚴查嗎?!”

 盧政道:“樞密院宣命如此,並沒有說得更多。禦史是奉朝旨而來,不能懈怠。”

 狄青聽了不語,黑著臉坐在那裡。這一次帶大軍出戰,來之前雄心勃勃,沒想到結果卻成了這個樣子。早知道如此,自己便不來,免得一世英名毀在這裡。

 實事求是地說,狄青對於河曲路的軍製不熟。雖然用了許多心力,試著去學習、理解,但那些跟自己的經驗實在差得太多,狄青自己也不是個善於學習那些的人。對於全軍整訓,更多的就是換槍炮,軍製改得有名無實,其實還是以前的樣子。這三十萬大軍裡,大部分人,都是跟狄青一樣的想法。

 如果沒有新軍製,狄青帶大軍出征,會簡單上許多。舊的軍製是依靠統兵官,一級壓一級,指揮體系簡單直接。對於各統兵官的各部,上級不需要去管,只要戰時能打就行了。軍營中的士卒,也都習慣了如此。反正一切聽從統兵官,生死由之,讓幹什麽就幹什麽好了。

 問題就在於, 全軍整訓的過程,士卒練得有模有樣。這些士卒不但學會了陣列、開槍,還學會了知識。以前戰陣中,只要看清旗幟,看清楚將領動作,跟著做就行了。現在卻要求學會配合,學會互助,學會了雖死陣列不能散。而指揮他們的將領,卻在軍校中學得一塌糊塗。

 現在士卒大多會讀書認字,雖然認的字不多,一些簡單的命令都能看懂。而低將領,卻還有許多人不識字,反不如士卒。對於新軍聽規矩,很多時候士卒比將領知道得還多。這種變化,直接讓舊的指揮體系面臨巨大挑戰。因為混亂,高級將領便盡量簡化指揮體系,越來越向舊的軍製退回去。而到了各營,士卒們因為接受了新的訓練,對舊的軍製不適應,矛盾衝突不斷。

 狄青三十萬大軍,從鎮戎軍到鳴沙的這幾百裡路,就是在這種衝突中磨合。至於軍紀如何,哪裡還能管得過來?帥帳能保證各軍前進,互相之間不發生矛盾,已經難得。樞密院的補給體系,跟事實的軍製又不相合,每日裡不知道多少事端。

 狄青自己覺得,這幾個月用盡了心力,指揮作戰從來沒有這麽艱難過。而在朝廷看來,這支軍隊行動緩慢,現在又出現逼反戰俘的事情,同樣非常不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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