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中宵看著柳中城,城牆殘破,外面添了不少新墳。問身邊的張岊:“看這裡的樣子,柳中是不是不獻城,還拚死抵抗?”
張岊叉手道:“不錯,大軍到來,柳中抵死不降。打了半日,轟開城門之後,城主帶著城中守軍巷戰,大多戰死。前邊攻蒲昌的時候,城門一破,城主就投降了,卻沒想到柳中這麽難打。”
杜中宵道:“萬裡征戰,百姓何辜!然而一場大戰,還是百姓死的人多。西域的土著,大多並不是回鶻人,他們也不該為回鶻效力。這裡守得如此厲害,城主是回鶻人嗎?”
張岊搖頭:“不是,不過跟皇族是姻親,真是搞不明白。”
杜中宵道:“不要管了,現在盡力安撫城中百姓,約束軍隊不得擾民。戰爭時期,城中的商業店鋪繼續開著,派軍兵監管,不得刻剝百姓。我們此來,最大的倚仗,是民心向中原,不可失了民心。”
張岊點頭答應。柳中一戰,與蒲昌比起來激烈許多,城主死守,守軍大部戰死。宋軍城外放炮,轟開城門之後,已經沒有多少兵,傷亡不大。但敵人拚命防守,遺下大量死屍,依然震撼人心。
杜中宵到了城主府,此處已經全部換了宋軍,對張岊道:“我的經略司,就設在這裡吧。等到趙滋攻下了高昌,再搬過去。高昌現在想不明白,為什麽我們會來這裡,為什麽前來進攻。我住到這裡,說不定他們還會再派人前來詢問昵。有什麽好問的?回鶻西遷,難道講清楚了為什麽來佔西域?現在西域的高昌和黑汗兩國,俱都是乘著中原衰落,出兵攻佔這裡。現在兵強,中原當然重新佔回來。”
張岊道:“這些蠻族,佔別人地方的時候理直氣壯,等到被人進攻,反倒講起禮儀來了,真是咄咄怪事。本朝先敗契丹,再敗黨項,現在正是兵力最強盛的時候,能到西域為何不來?”
杜中宵聽了連連點頭:“你這話才是正理!當年大唐衰落之後,留在這裡的守軍多慘?他們防守了多少年?東邊的歸義軍,還是元昊帶兵攻陷,又有什麽話說?”
杜中宵為什麽來攻高昌?現在契丹兩帝並立,黨項被打得不敢出門,自己手握十余萬大軍,鐵路一通,當然就來了。高昌全國征兵,最多也就三五萬人,不來打怎麽說得過去呢?而且全軍整訓之後,現在軍隊的戰力到底怎麽樣,也需要一場戰爭來檢驗。這一仗贏了,朝廷對外用兵就有了底氣。
進了城主府,富弼和張昇已經帶人布置好了作戰廳,見到杜中宵進來,急忙行禮。
杜中宵道:“趙滋大軍已經包圍高昌,明日,張副使到高昌前線去。此次進攻高昌,得人心為第一要務,攻城還在其次。趙滋所帶大炮,攻破高昌沒有問題,只看代價大小。你去之後,看緊部隊,圍城時不得騷擾百姓。凡軍中所用物資,盡量用自己帶的,從民間征調,必須用錢購買。經略司先撥兩萬兩白銀到前線,以供使用。記住,攻破高昌城之後,這裡才真正是朝廷的地方。但是,西域本是漢唐故土,當地的平民百姓,很多是那時遺民,切不可失了民望!”
張昇拱手稱是。他是經略副使,按照軍中應派監軍的規則,應該到最需要的地方。富弼雖然也是副使,卻帶有監督杜中宵的職責,要一直隨在杜中宵身邊。兩位經略判官,李複圭負責調運糧草,田京則留在勝州,留守後方。河曲路的官員,比其他經略司為多,但都有其存在的理由。
到了中間的桌旁,看著桌上的大幅地圖,杜中宵對富弼道:“拿下了蒲昌和柳中,就打開了伊州到高昌的大門。現在張岊所部已經堵住了焉耆大軍回援的道路,佔領了白水城,堵住了彰八裡和北庭南下的道路,高昌已經成了一座孤城。趙滋大軍圍高昌,北庭汗王派了幾次使節,問為何來攻,卻還沒有出動大軍出城作戰。現在的問題,是攻下高昌,北庭、彰八裡和焉耆的回鶻軍隊會如何?他們會降,還是會再選一個汗王出來,繼續與我們作戰。”
富弼道:“只要攻下高昌,把鐵路從伊州修過來,他們怎麽做都不重要了。”
杜中宵道:“也不能夠這麽說。我們兩支大軍七八萬人,不能長時間留在西域,攻下高昌後,必須大部撤回,只能在這裡留一軍。高昌的主力,現在在焉耆,約有近三萬人。彰八裡、仰吉八裡和北庭等地方,還有大約萬人。如果他們合兵一處,來攻高昌,留在高昌的部隊還是會吃力。所以最好,在我們大軍撤離之前,把高昌的主力部隊消滅。那麽一來,西域重回朝廷治下,才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張岊道:“我派到焉耆去的探子來報,焉耆現在還沒有出兵的動靜。想來是趙滋封鎖消息,在高昌的北庭汗王派不去求救者。再說黑汗大軍初佔龜茲,在那裡有大軍,焉耆守軍不敢輕動。”
杜中宵道:“這就是另一個問題。我們佔領高昌之後,與高為敵的黑汗到底會怎麽辦?黑汗國現在分為東西兩國,東黑汗又分為幾支,關系並不和睦。朝廷進入西域,他們中的哪些會與朝廷合作,哪些會與朝廷死戰到底,也說不清楚。我們收留了尉遲三郎,將來是要重建於闐國的,那裡現在正是東黑汗國的地盤。當然,東黑汗王未必知道此事,但我們的態度卻受影響。”
說到這裡,杜中宵拍了拍桌子道:“我們現在兵力居於優勢,但後邊契丹和黨項未平,不能在西域出全力。再加上情況不明,現在圍了高昌城,黑汗國到底如何卻不知道,只能從長計議。”
張岊道:“末將攻蒲昌和柳中城,雖然柳中抵抗激烈,但兵士戰力不強。如果西域兵力的戰鬥力是如此,則大軍剿滅即可。焉耆離高昌城五百余裡,趙滋攻破高昌後,可以派大軍前去。”
杜中宵道:“攻滅了焉耆,我們就與黑汗正面相對了。現在全軍上下, 都不知道黑汗國內情況到底如何,縱然是朝廷允許,我們也不宜與黑汗作戰。北邊的北庭還好,彰八裡和仰吉八裡也是如此,一旦攻滅,就與西黑汗國正面相對。黑汗國的幾個汗王本是兄弟子侄,一旦逼得緊了,他們聯合起來也是麻煩。”
高昌本身實力不強,特別是與宋朝相比,鐵路一修到伊州,基本就可以過來剿滅。黑汗不同,地域比高昌廣大得多,人口數量不明,兵力不明。因為分成幾部分,與高昌作戰的,其實只是東黑汗國的一部分而已。如果宋朝逼得過緊,黑汗各部聯合起來,就是另一種局面了。
杜中宵想的,只是先滅高昌,與黑汗暫時和平相處。等到數年之後,了解了西域的情況,鐵路修到高昌,甚至是向南修到焉耆,向北修到仰吉八裡,再從容與黑汗相對。
西域實在太大,鐵路修到伊州,還遠遠不夠。攻高昌已經遠出七八百裡作戰,已經是現在宋軍攻擊的極限。如果再次前出,後勤就會非常緊張,不得不從當地收取戰爭物資。而對杜中宵來說,西域本地百姓的人心,他們對中原王朝的眷戀,是要小心維護的。不能王師來了,比以前的軍隊還更讓人難受,那就著實尷尬了。一旦人心散了,縱然收復西域,也需要長時間培育,代價太過高昂。
這就是杜中宵面對的困境,西域對於中原來說,實在太過遙遠。沒有一條維系的鐵路,能不動的還是暫時先不動,不然很可能會閃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