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整整一天,京西路提刑鮑軻才到。眾官迎他入驛館,前來拜見杜中宵。
見禮畢,兩人分賓主落座,鮑軻道:“鄧州不通鐵路,要到新野坐車,甚是麻煩。得了消息後我立即出發,還是讓中丞等了兩日,莫怪。”
杜中宵道:“無妨,一兩日的時間,我在這裡查探消息,也是份內的事情。”
鮑軻道:“多謝中丞體諒。白家的案子,當時他告到轉運使司,我便過來查過,並未發現不妥。聽說中丞派人來葉縣,查到了關鍵證人?”
杜中宵道:“是書鋪的主管,當年替換借據的人。禦史台推直官程來廣負責此案,知之甚詳。提刑稍後找他,詳細詢問即可。審訊的時候,也要程來廣帶吏人在旁。”
鮑軻拱手稱。
提刑司除了負責刑獄,還有監察職能,雖然不像轉運使司那樣明確,帶的其他職務不少。名義上來說禦史台也是他的上級,鮑軻非常恭敬。
飲了一會茶,說了些閑話,杜中宵道:“提刑,葉縣這裡案子極多,縣衙查不過來,不知每年巡視如何?如果疑案太多,提刑司應該想辦法才是。”
鮑軻道:“回中丞,提刑司只是查緝案件,並不收受民間狀紙。每年來葉縣查,雖然許多案子他們辦得慢了些,案卷上並無大錯。便如白家一案,也是證據清楚,當時並無問題。”
杜中宵搖了搖頭:“衙門管不過來,吏人與地方豪強串通一氣,隻查案卷怎麽查得出來?地方上一直這樣下去,時間長了哪裡還知道朝廷!提刑此次來了,恰好我也在這裡,便多收狀子,看看這裡到底有多少大案!葉縣這幾年人口聚集,錢糧多收,可治安著實是不好。”
鮑軻有些為難:“中丞,京西路地方廣大,事情太多,在葉縣待得久了,只怕耽誤其他地方。”
杜中宵道:“連一縣都管不好,何談一路!你從提刑司多調些人來,再從周邊州縣抽些官員來,用上一二十天的時間,仔細查一查這裡。禦史台在外面許百姓自投狀,裡面有案子,會交給你。”
見杜中宵面色不好,鮑軻急忙稱是。作為禦史中丞,杜中宵一道奏章,告自己不稱職,可不是小事情。一個不好,就被革職他任實在是稀松平常。
提刑司本身沒有多少人,鮑軻來這裡帶了幾個吏人。杜中宵要查案,隻好從其他州縣調。當下請示了杜中宵,發自己手令,從鄰近且通鐵路的汝州、許州和唐州,調了幾個通判知縣來。
禦史台是風聞奏事,不會泄露風聲,杜中宵到了之後,一兩天時間,便收了近百件百姓投狀。裡面有許多說的是閑話,很多是本地讀書人對葉縣的看法,但最多的還是案件。程來廣帶著吏人,把這些狀紙分門別類,需要重新審理或者是本就沒人管的案子,別作一冊,準備給提刑司。
一切安排妥當,杜中宵有面色平靜下來,道:“提刑遠來,今夜為你接風洗塵。接下來的日子在葉縣多住些日子,把這裡的案子理一理。待在這裡兩天時間,收到許多狀子,這裡只怕不簡單。”
鮑軻道:“下官平時也聽說,葉縣人口眾多,而且多是客戶,只怕藏匿妖邪。只是葉縣的官員實在不多,無力嚴查地方,許多案子根本就不上報。”
杜中宵點了點頭:“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對朝廷不好,對百姓也不好。”
鮑軻默默地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京西路的官員,哪個不知道葉縣這裡的複雜性,只是大家不說罷了。幾年時間,突然增加這麽多人口,沒有人組織,當然難管。又加上工業發展,出現了很多大員外,在地方上的勢力很大,治安怎麽可能好得了。鮑軻任京西路提刑,也有意不來捅這裡的簍子。白家一案不是禦史台插手,其實就那樣過去了,又能掀起什麽風浪。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杜中宵和鮑軻帶人到了縣衙,正式重審白家一案。
一應案犯和證人被帶到堂上,李杞看著白先,道:“白家的後人,記得只剩了一個女兒,莫不就是你?怎麽做男子打扮?”
白先落落大方,拱手道:“回知縣,小女子做男人打扮,路上方便。”
李杞點了點頭,不在這上面糾纏,對鮑軻拱手:“提刑,一應案犯俱已帶到。當時章家書鋪的主管偷換借據,舊的借據就在案頭,俱已查問無誤。”
鮑軻點了點頭,查看案頭的證物,一時沒有說話。
杜中宵坐在一邊,監督審案。自己是禦史台的官員,這不是詔獄,不好直接插手。審還是由提刑司來審,禦史台的官員在一邊監督而已。程來廣帶了兩個吏人,坐在一邊記錄。
自從禦史台收了狀紙,已經過了好些日子,白先不似以前憔悴。她本是女兒身,十七歲年紀,長得端莊,算不上絕色美女。以女兒身告了半年狀,一直告到禦史台,杜中宵也有些佩服她的執著。
看罷了狀紙,鮑軻抬頭,對堂下的簡員外道:“你為了謀奪白家土地,偷換借據,逼死人命,實在罪大惡極!事情到底如何,仔細召來,少吃些苦頭!如若不多,大刑伺候!”
簡員外喊冤:“相公,小的是一等良民,如何會做那種事情?白正然來借我家的錢,當時念在同是鄉親,便借給了他,哪裡想到後來的事?一切與我無關!”
鮑軻冷笑一聲:“證據和口供就在這裡,易理供述換過了證據,你還敢抵賴!”
說完,不理簡員外,對一邊的章員外道:“書鋪是你家的,為何偷換借據,從實召來!”
章員外道:“回稟相公,半年前簡員外和白正然到了書鋪裡,商定了寫一張借據。過了一個月,簡員外來找我,說是給三十兩白銀贈我,把借據換過。小的一時貪他的銀子,便就換了。”
易理已經招供,章員外再抵賴沒有意義,一問就說。他只是這件案子的從犯,再怎麽樣,應該判不了死刑。簡員外可不一樣,是本案主犯,當然抵死不認。
鮑軻道:“偷換借據,用的是縣衙發的契紙。契紙從哪裡來的?”
章員外道:“是簡員外送來,說是托了縣衙的簡押司,從衙門裡拿出來的,必然不會錯。”
鮑軻點了點頭,問一邊的李杞:“簡押司可曾收押?帶上堂來!”
李杞道:“回提刑,本縣押司簡中明,擅帶契紙出縣衙,做下這不法的事,已經收押。”
過不多時,簡中明被帶了上來,摁在堂下。
鮑軻在那裡仔細審問,讓幾個案犯詳細說明當時經過,杜中宵冷眼旁觀。章家書鋪的人,包括章員外和易理都算配合,一問就說,並沒有隱瞞。簡家的人就沒有那麽好說話,不管什麽事,只要沒有確定的證人,就一推三不知。很顯然他們是商量過的了,就是不招供。實在沒有辦法,認些小罪,殺人的人事抵死不認。只要不牽涉到殺人,最重不過判上幾年,也沒有什麽事情。
再三審問,簡員外隻好認了自己送錢給章員外,讓他偷換借據的罪責。但對於其他事情,則是一概否認。隻說自己用新借據催白正然還錢,絕沒有殺人的事情。
問不出結果,鮑軻命把幾個罪人收監,擇日再審。幾個官員坐在一起,商量著剛才審案的結果。
鮑軻道:“簡員外這幾個人,看起來極是難纏。只要沒有人證物證,便就不認罪。白正然之死連白家的人都說不清楚, 當時前去驗屍的人,寫的明白是自縊,現在難辦。”
李杞道:“本縣人少事多,當時帶人去驗屍的,正是在押的簡中明。現在想來,其中必然是有不對的地方。只是時過境遷,屍首早已下葬,只怕難再找到證據了。”
鮑軻歎了口氣:“不管怎麽說,還是要去把屍首起出來,重新驗過。不管能不能找到證據,事情總是要做,不然如何跟白家的人交待?”
幾個人在那裡商量,都覺得一籌莫展。
杜中宵沒有參與,他不是審案的人,只是來監督的。幾個官員怎麽辦案他不管,只要案子清楚,審理明白即可。這樣的案子不是自己擅長的,當然是要由專業的官員來審。
鮑軻和李杞在那裡商量了一會,沒有什麽結果,隻好一起約定明天問明白先,去起棺驗屍。
杜中宵道:“簡員外已經抓了起來,他從白家搶來的地上開的工廠,現在如何了?”
李杞怔了一下,道:“回中丞,下官當日只是把案犯抓來,其余事情未問。”
杜中宵道:“工廠已經開了,豈能不問?簡家犯案,這工廠如何,應當小心仔細。”
簡員外犯案,他家裡總有不犯案的人,原則上,不應該動他的家財。但那處工廠牽涉進案子裡,應該怎麽處置,牽涉到許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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