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鮑軻、吳君庸和李杞到來,坐在杜中宵的下首。這些人一到,便就有六七個員外進來,坐在了另外一張桌子上。後邊進來的,是葉縣的二流人物,早已等在外面。
鄒員外向杜中宵和幾位官員道:“那邊的幾位員外,在葉縣做各種生意,都是大戶人家。”
這些人裡有些認識李杞,急忙起來行禮。鬧鬧騰騰好一會,各自落座。
站在門口的小廝見人已經到齊,不等吩咐,便就端了酒菜上來,不一會兩桌擺滿。
杜中宵冷眼看桌上的菜肴,全是各種山珍海味,幾乎沒有尋常菜色。想來這些大員外飲宴,大多都是如此,今天更加豐盛。宴請禦史中丞,對這些員外們來說,大概夠他們吹一輩子了。
鄒員外小聲對杜中宵道:“相公,葉縣小地方,只能用這些東西,千萬莫要見怪。今夜的酒,是葉縣最好的酒,聽說是京城買來的方子。”
杜中宵點了點頭:“你們有心了。不過家常便飯,說些閑話,過於破費了。”
鄒員外忙道不敢。他中葉縣的第一大員外,見的世面多了,今天雖然是清風樓最豪華的酒宴,鄒員外還是有些不滿意。杜中宵是禦史中丞,再破費些也沒什麽。
杜中宵舉起酒杯,道:“我自河曲路回京,出任禦史中丞,剛剛上任,便接到了白先的狀子。聖上對此案極是看重,特意命我到葉縣,看看這裡發生了什麽。現在人犯都已經抓捕歸案,只是還要凡請鮑提刑等人,多多用心,審問清楚。只是,白家一案審問清楚了,其他的案子呢?我在葉縣數日,便收到了許多百姓自投狀,各種各樣的案子。諸位,要想在葉縣安居樂業,地方就要平靜才好。如此多的案子,怎麽能行呢?是以從周圍州縣調了官員來,都查一查。接下來的日子,因為查案,地方或有事端,不要見怪。”
鄒員外忙道:“相公用心於國事,我等自該支持!”
一眾員外一起舉杯,俱道支持。
杜中宵點了點頭:“你們能夠如此明白,當然是好事。且飲一杯!”
眾人飲了酒,各自落座。不過杜中宵剛才的話,讓大家尷尬,氣氛一時有些沉悶。
鄒員外對鮑軻道:“查案都是提刑在查,說幾句話,讓大家安心。”
鮑軻起身,端起酒杯道:“這幾天在葉縣查案,了解了地方的情況。柏亭監這裡,鐵監那邊一切還好,葉縣就亂一些。以前縣裡官吏少,許多事情管不過來,積壓了許多案子。中丞特意到葉縣來,看一看這裡的情況。幾天下來,看起來葉縣這裡,實在不樂觀。此次奉聖諭,來查葉縣案子,諸位多擔待。”
兩人都說了葉縣情況不樂觀,而且這幾天發現許多案件,一時氣氛有些緊張,都沒有說話。
鄒員外見氣氛不對,忙道:“今夜在這裡的,都是守法良民,必然不會牽連案件。”
鮑軻道:“那可未必。譬如那一位朱員外,便就有百姓訴他強佔民房,縣衙無處告狀。還有其他的幾位員外,各種各樣的案子牽扯到。雖然沒有人命官司,今夜的人裡,有案件在身的著實是不少。”
聽了這話,朱員外不由變了臉色,急忙起身拱手道:“提刑相公,那民房——”
杜中宵一擺手:“鮑提刑只是提一句,今夜不談案子!”
朱員外聽了,隻好訕訕坐下,面上明顯不甘。作為突然富起來的員外,住房自該擴建,周圍鄰居不配合,用權勢讓他們離開,又有什麽。自己又不像簡員外,偷改借據,逼死人命。
看看眾人的臉色,杜中宵道:“說實話,你們都是葉縣的大戶人家,都是有錢有勢的人家。在葉縣這裡,你們這樣人家,有幾家清清白白,沒有案子涉及到呢?不過,也未必怪你們。葉縣的官吏太少,民間的事管不過來,自然爭端多發。”
聽杜中宵說完,鄒員外暗暗出了一口氣。後面這句話,承認了葉縣的客觀情況,聽杜中宵的意思是不會窮追了。除了個別人,今夜來的員外,多多少少都有案子牽連。如果窮追,家家都不好過。
見杜中宵不再說,鄒員外忙道:“飲酒,諸位飲酒!我們何等福分,能跟朝廷的禦史相公,還有本路的提刑飲酒!今夜不醉不歸,為諸位相公接風洗塵!”
眾人飲了一杯酒,暫時不提起那些煩心事。酒過三巡,氣氛慢慢放松下來。
漸漸熟悉,鄒員外說話便不再那麽拘謹。與杜中宵飲過一杯酒,小聲道:“相公,實不相瞞,這兩日驛館那裡收狀子,許多員外心裡擔憂。”
杜中宵微笑道:“擔憂什麽?”
鄒員外道:“今夜在這裡的人,都是本縣大戶。就是那邊桌子,連話都講不上一句,個個都有幾萬貫家財。都是這樣人家,加上剛才相公所說,以前縣衙管得不多,總有人惹上案子。”
杜中宵道:“那你有沒有惹上案子呢?若是沒有,真是為眾人勞心勞力。”
鄒員外有些不好意思:“不瞞相公,這幾天我也仔細想,我自己應該是沒什麽案子。不過日常做事的時候,有沒有得罪人,有沒有被人家記恨,也說不好。但是家大業大,家裡那麽多人,他們有沒有惹上案子就說不好了。實話說,自相公來了,葉縣的員外們都憂心忡忡。”
杜中宵道:“這點放心,只要安心做生意,不用些歪門邪道的手段,都不必擔心。”
鄒員外看了看一邊的鮑軻,沒有說話,顯然不信杜中宵。幾天的時間,這些員外也看出來了,在葉縣審案的是鮑軻,杜中宵只是來看,並不參與審案。
鮑軻飲了一杯酒,道:“葉縣的案子,自然是聽杜中丞的。中丞要嚴,那便嚴。要松,那便松。”
鄒員外聽了眼睛一亮,對杜中宵道:“那中丞是要嚴呢,還是要松?”
杜中宵搖頭:“我不要嚴,也不要松,而要求該怎樣就是怎樣。”
鄒員外聽了一時愣住,過了一會才問道:“小的愚鈍,不知中丞這話是什麽意思?”
杜中宵道:“凡是正經做生意的,縱然有些小過錯,只要沒有造成損失,過去就過去了。哪怕有的產生了後果,只要賠償即時,沒有嚴重後果,能放也就放過去。但是,對於那些仗勢欺人,或者是心懷不軌的,必然要嚴懲!有松有嚴,才是朝廷立法之意。”
鄒員外點了點頭,道:“我們這些人,都是合法做生意的,縱然有錯,也是無心之失。”
鮑軻道:“那也未必。我查看這些天收到的狀紙,有不少員外,可是借著自家勢力,欺壓百姓。雖然沒有人命官司,其他的小案子卻非常多。”
鄒員外道:“有什麽辦法?以前縣衙裡面,一是人少,再一個是本地人把持,我們這些外鄉來做生意的人,總是被排擠。許多事情,實在是沒有辦法。”
杜中宵道:“你說的也是實情。提刑到底要怎麽斷案,我們再商量。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一句,只要不是日常裡欺男霸女的人家,就不必過於擔心。”
另一邊的湯員外聽了,出了一口氣:“相公如此說,我們就放心了。實不相瞞,外地人到葉縣來做生意,有許多不得已處。有的案子,其實只是小事,當時不得不做。”
鄒員外點頭:“湯員外說的是。我們是外鄉人,有時難免本地土著刁難,不得不用些辦法。”
杜中宵點點頭,沒有說話,與幾個人飲酒。飲了幾杯,突然道:“葉縣這裡,除了你們這些賺大錢的員外,應該還有一些人,在地方上是有勢力的。比如地方出現了爭端,找到他們那裡,一句話就能太平無事。這樣的人,今晚有沒有來?”
鄒員外聽了, 一時怔住,好一會不說話。
一個地方,有白自然就有黑,用前世的話說,就是有白道,自然就有黑道。特別是葉縣,官吏的治理能力不足,自然就有黑道填補勢力真空。真正要治理的,不是這些員外,而是那些黑道的大人物。
見杜中宵盯著自己,鄒員外想了又想,道:“相公既然問起,我便照直說。今夜來的,都是在葉縣合法做生意的人,並沒有相公說的那種人。——當然,有人涉案不假,但都是小事。”
杜中宵點了點頭:“員外這句話,可要記清楚了。果然如你所說,那大家就不必擔心。此次葉縣要治理的,著重在那些把持地方勢力的人物,而不是合法做生意的人。”
鄒員外重重點頭:“小的明白。”
杜中宵對鮑軻道:“明日附近州縣的官員就來了,你們查案,著重在地方豪強身上,不要在其他案件上耗費過多精力。此次整治葉縣,要把地方上的不法豪強力爭一網打盡!”
鮑軻拱手稱是。
杜中宵道:“至於其他人,暫時放到一邊,事後我們再說。”
此次杜中宵要的,是維持地方安寧,並不是要打擊這些賺錢的人。他想來想去,只能這樣分,讓鮑軻等人辦案有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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