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步兵學校,氣氛有些凝重。杜中宵神情淡然,引著眾人向北邊的騎兵學校走去。
這事情跟自己有什麽關系?朝廷要抽兵抽將,要依河曲路建制整訓禁軍,自己一句話說,全部遵旨行事。什麽都教給他們了,自己練不出兵來,能怪誰去?
到了子城北面,騎兵學校前,見匾額下面,左右合起來是一首詩:“丹心碧血凌雲志,鐵騎輕敲塞上霜。埋骨何須桑梓地,馬蹄踏處是吾鄉。”
王拱辰見了,笑道:“經略,怎麽騎兵這裡,比步兵文雅了許多?”
杜中宵道:“騎兵與步兵不同,更加要求他們能獨立作戰,能小隊作戰。說起來,騎兵才與漢唐征討大漠時的軍風相仿。文雅一些,讓他們繼承前人,重現漢唐之雄風。”
王拱辰道:“經略說的是,騎兵委實是如此。縱橫大漠,所向無敵,留下了多少詩篇!”
一邊說著,眾人一起進了騎兵學校。這裡與京城軍校差別不大,不過更加注重於小隊訓練,要求比京城軍校嚴格了許多。京城軍校除了炮兵之外,騎兵和步軍的訓練除了內容,並沒有什麽不同,沒有針對兵種特點和作戰風格重點培訓。步兵側重於大軍陣,對陣列要求更高,騎兵則注重於小隊,對於單兵和少數兵員的合作更加注重。制度上面,騎兵要求不同的士卒相遇,可以臨時組織,有一整套的辦法。
有了在步兵學校的教訓,眾人都沒有說話,默默從騎兵學校出來。
到了西邊,是步兵學校的乙校,訓練軍官和效用的學校。一到門前,王拱辰看見兩邊掛著的是“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不由微笑。騎兵那裡文質彬彬地講究平仄對仗的風格,一到步兵這裡就不見了。這句話杜中宵的記憶裡印象深刻,幾乎盡人皆知,到處張掛。學校裡有,部隊裡有,報紙書籍上更是常見。記憶中,這好像是從什麽古籍中摘出來名言,現在自己成了古人,才發現並沒有這句話。平仄不對,不應該出自嚴肅的詩中,也不應該是對聯,更似是一句俗語,便掛了這裡門兩邊。
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實際上是一句出現時間很晚的俗語,是新中國建國之後的事情了。後一句梅花,全句七字除苦字全平,不可能出現在詩詞裡,也不可能是對聯。跟後世的許多著名對聯一樣,是新時代文人的創作,而後套一個民間故事的殼子,廣為流傳。這種故事都有模板,要麽是民間的落魄文人,要麽是新登第的什麽大臣,套一個歷史名人的殼子,對出了對聯,從而收獲巨大名望和財富。
在這個年代,沒人會認為這樣兩句話是名人所作,一看就知道是民間的勵志俗話。
進了學校大門,王拱辰四處一看,果然跟前邊看的步兵甲校同一種風格,營區不少牌子,寫著各種通俗易懂的話。只是這裡是軍官學校,內容與兵營學校的甲校有很大不同。
進了大門之後,左右各有一塊牌子。左邊寫著“官兵一致,責任分明。”右邊寫著“鍛煉自己,研究敵人”。再向前幾步,又有一塊牌子“不打無把握之仗”,另一邊是“在實踐中學習,在學習中實踐”。
這些話言簡意賅,一個廢字不用,意思簡單而且直接。
到了官廳後,牆上又有幾行大字:“在學習與實踐中,發現戰爭規律,認識戰爭規律,理解戰爭規律,掌握戰爭規律。在戰爭中,依戰爭規律指揮、戰鬥。”
王拱辰看著這句話,想了好一會,才完全明白在說什麽。學習、實踐、規律這幾個詞,這個年代不能說沒有,但跟牆上寫的意思不能完全符合,讓人一時不知道在說什麽。不過想通了後,就明白了講的是什麽,發現並沒有其他的話和詞能代替,不然意思就變了。
看了幾遍,王拱辰對杜中宵道:“經略,如果我猜得不錯,其實這句話不只在這裡,其他幾個學校一樣要遵守的,是也不是?”
杜中宵道:“內翰說的不錯。其實不只這裡,在隨州練兵時,就是遵從這個原則。只不過那個時候憑感覺行事,說不明白。等這裡建了軍校,才總結出這幾句話,人人都要背誦。”
王拱辰對狄青和孫沔道:“太尉,上次演武大敗,聖上和朝臣一直想不通為什麽。現在看到了這幾話,應該大致有數了。京城軍校雖然精選人才,用的教材是來自於河曲路軍中,但與河曲路軍校的教法完全不同。這裡的說的規律,其實就是朝廷說的兵法,不過更加準確。因為兵法之中,戰例多,大而統之的內容也多,偏偏行軍、作戰的細節不多。即使有細節,也不知其所以然。牆上說的規律,就是從大的原則起,到行軍作戰的各種細節,全部成一個體系。河曲路的軍校如此要求,哪怕不能人人做到,大多部分都知其然,還知其所以然,差距就大了。”
孫沔點了點頭,雖然覺得王拱辰誇大了,不過還是承認他說的有道理。河曲路的軍製、教材,其實是一個完整的體系。這個體系怎麽來的?就是牆上寫的,從學習和實踐中總結出來的。總結出的內容,就是戰爭規律。表現出來的,是軍隊的編制、組織、指揮和各種條例、教材。
這個體系非常初級,很不完備,但對這個時代來說,對所有的軍事理論、兵法及各種軍隊,都是碾壓的。體系一旦行成,戰鬥力哪怕是下限,遠高於其他軍隊的上限。戰鬥力的差別,可不只是火槍火炮對冷兵器的差別,而是科學規律對個人經驗的差別。
杜中宵會不會打仗?練營田廂軍的時候,他的軍事經驗幾乎為零,怎麽會打仗?一旦北上,連戰連勝,當者無不披靡,除了火器犀利,還有軍事體系對其他軍隊的壓倒性優勢。
軍事是科學, 當然有自己的客觀規律。有冷兵器和火器共同遵守的一些規律,如保存自己,消滅敵人,集中兵力形成局部優勢,諸如此類。還有兩者不同的規律,比如交戰距離,陣形由密集變為疏散。
杜中宵把自己的編制、教材、冊子等等,全部都獻到朝廷去了。很多大臣拿著當寶,以為照此辦理就可以練出一支同的戰無不勝的強軍。許多人獻計獻策,覺得京城禁軍,必然是河曲路禁軍比不上的。卻失去了最根本的東西,他們不知道杜中宵是怎麽帶出來這支軍隊,編出那些冊子的。
看著牆上的幾行大字,狄青有些茫然。教學和練兵中有什麽不足,他可以學習改正,自己讀書認字不多,可以使勁用功。自己成長於軍營,對軍中事務無比熟悉,總不會比不幾個半路出家的將領。但牆上這幾行字的意思,哪怕王拱辰解釋了,自己還是不明白。什麽是實踐?什麽是學習?什麽是客觀規律?好像明白,卻又怎麽想都不對。從經驗上升為科學,原來的禁軍體系,就完全沒有用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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