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午後,杜中宵與官員出了禦史台,一起向南邊的遇仙樓去。遇仙樓位於禦街西邊,又臨著最熱鬧的州橋,是下朝後最方便去的地方。不過對於官員來說,這個時候正該回家,倒是少去。
遇仙樓外扎了花樓,兩邊坐了許多女妓,個個花枝招展。幾個小廝站在前面,看見有客人走到這邊來,便就急急迎上去。這種大酒樓,每日裡日進鬥金,自有自己做生意的辦法。
杜中宵帶人走到樓外,一個小廝快步跑上前,行禮道:“杜中丞初入京城,便就來我們酒樓來,著實蓬蓽生輝!快快裡面請,二樓一個臨窗閣子,正適合諸位安坐。”
杜中宵愣了一下,本想問問周圍的人,是不是有人到這裡訂了位子,不然怎麽會認識自己?想想還是算了,許是京城裡的人就有這個本事,一間酒樓也能知道自己是誰。
其實杜中宵入京為禦史中丞,朝廷數得著的重臣,今日又穿著官服,小廝認不出來,遇仙樓就不配稱為京城有數的酒樓了。像杜中宵這種大臣,以及他們的官服、禮儀,這些小廝個個耳熟能詳。
正要進去,郭申錫道:“不必去二樓閣子了,你們後院如果還有單獨的閣子,給我們一間。”
“好,好,諸位裡面請。”小廝一邊滿口答應,一邊領著幾人進了酒樓。
天下酒樓的布置,都是以東華門附近的樊樓為準,相差不多。一樓大廳為散客,放著許多座頭,二樓則為閣子。如果是大的酒樓,會有後院,裡面花木扶疏,也有許多閣子。二樓的閣子是雅座,後院的閣子則就類似於包廂,更加高等一些。這裡是京城許多衙門附近,禦史台官員聚飲,當然要到後院去。
後院栽了許多花木,此時天氣未寒,花少葉多,顯得極是幽靜。進了一處竹影掩映的小閣子裡,小廝道:“諸位官人,今日要吃些什麽?”
杜中宵道:“我初到京城,第一次進你們家,有什麽特別的菜色?”
小廝道:“官人,我們是京城七十二家正店之一,京城裡數得著的大酒樓。諸般南北菜色,山珍海味,應有盡有。官人隻管按照自己喜歡的口味點菜就是了,必然都做出來。”
杜中宵道:“既然如此,那就先來一味桂花鯉魚,再來一味上好的豬蹄膀,再來幾個時蔬。其他的菜由他們點。對了,你們店中有什麽好酒?”
小廝答應了,道:“我們店中有上好的羊羔酒,京城中極有名氣的。”
杜中宵聽了搖頭:“一到京城,就說什麽羊羔美酒,喝得多了也覺得沒有意思。若有葡萄酒,來上幾角。現在正是夏天熱的時候,果酒能解暑氣。”
小廝答應,顯然不管是羊羔酒還是葡萄酒,這店裡應有盡有。
這倒有些出乎杜中宵意料之外,雖然知道京城中的酒樓必然不是外地可比,卻沒想到,還真是叫什麽有什麽。也不多說話,便讓郭申錫帶人點菜。
從柏亭監傳來的做法,近些年京城中的酒樓改變許多。隨著大火油炒普及,添了許多新菜色,再上火車可以運遠方貨物,酒樓吃得更加豐富。就是點菜的規矩也與以前不同,各大酒樓,紛紛求大求全,以別人有的我都有,我有的別人沒有為追求。遇仙樓這種大酒家,只有極少數幾菜做不出來。
郭申錫見杜中宵點的都是尋常之物,便隨便點兩樣。遇仙樓這種大酒樓,尋常菜也不便宜,既然來了,經常有人點珍奇之物。郭申錫隻以為杜中宵是故意點兩樣常見的,讓人知他性格。卻不知杜中宵向來不喜歡什麽山珍海味,就喜歡尋常之物精製,倒不是有意如此。
不一會,眾人點了酒菜,小廝不住點頭,一一記下,轉身告辭。
看著離去的小廝,杜中宵不由得有些佩服。這小廝只聽別人說了一遍,便一一記得不差,這份記性著實難得。京城裡的大酒樓,真是非常地方。
不一會,酒樓便上了涼菜來,並上了酒,讓眾人隨意飲用。
杜中宵舉起酒杯,道:“今日我到禦史台履職,與諸位同堂議事。以後要靠諸位相助,辦好差事。”
眾人連道不敢,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放下酒杯,杜中宵道:“今天是我第一次進禦史台,請諸位飲幾杯酒,盡情一樂。席間諸位有什麽話盡管講,沒有什麽忌諱。來這裡之前,我是個帶兵打仗的人,做事喜歡直來直去,諸位莫怪。”
郭申錫道:“中丞帥河曲,連敗強敵,拓地萬裡,是我大宋第一功臣。聽聞中丞來,眾官無不歡欣鼓舞,以為是我禦史台重興的機會。中丞凡有事,盡管示下,諸位必盡力!”
眾人一起稱是,跟著又喝了一杯。
作為禦史台的二把手,郭申錫在禦史台多年,熟知台事。他能夠支持杜中宵,便就少了許許多多的麻煩事。作天聖八年的進士,官場經驗豐富,是不可能多得的副手。
這個年代,一般情況下副職與正職的官位相差較多,由副職升正職的情況很難發生。正職和副職之間沒有競爭,更多是一種輔佐關系。也正是有郭申錫任禦史知雜,朝中大臣對杜中宵都比較放心。
飲了一會酒,幾個人慢慢熟絡起來,說話比較沒有顧忌。
杜中宵道:“現在朝中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麽?除了日常雜事,總有特別的人事情引人注意。”
殿中侍禦史呂景初道:“最重要的事情,無非是聖上無子。上半年,聖體欠安,數月不理朝政,內外人心惶惶。聖上雖然現在春秋鼎盛,只是一直無子,是朝廷的隱憂。”
杜中宵點頭。皇帝身體好了,正式理政時,呂景初便就上奏章建言選宗子養在身邊,以為皇儲,現在當然還是這樣認為。杜中宵的記憶中,現在的皇帝好似就是沒有成年的皇子,最後選宗子接位。對於朝廷而言,這是重要的大事,一旦出現繼位危機,影響太大。
侍禦史梁蒨道:“除此之外,兩位樞密分判黨項南北兩路,用兵的意途明顯。中丞回來,等到秋後的時候,朝廷只怕就對黨項用兵。兵者詭道,一有勝負,必然震動朝野。”
杜中宵道:“現在不比以前,黨項國內又不穩,契丹兩帝並立,用兵黨項倒是恰在其時。只是朝廷大軍重編未久,不知戰力如何。而且方略未定,到時必然許多事情。”
郭申錫道:“以中丞在河曲路時,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來看,用兵黨項自是應該。只是兩位太尉領兵,不知到底如何。朝中大臣怕的,是到時進不能勝,尷尬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杜中宵道:“現在有鐵路,可以從容向鎮戎軍運送物資,縱然一時不能得勝,也沒有什麽。如今不比從前了,有鐵路運糧,一場仗打上兩三年也是常事,並沒有什麽不妥。”
狄青是天下名將,特別是平定儂智高之後,在朝野的口碑一時無兩。只是緊接著,杜中宵就接連擊敗契丹和黨項,開拓了河曲路,狄青的戰功就顯得不重要了。到了這個時候,杜中宵又恢復西域,朝野上下都認為他是最難打的統帥,對狄青甚是懷疑。
這有什麽辦法?不是自己比狄青能打,而是自己開辟了一個新時代,新時代之下,其他軍隊怎麽可能是對手。狄青如果能夠適應新的打法,對付黨項當然沒有問題。如果不適應,在靈州受些挫折也不是不可理喻的事情。最關鍵的不是誰能打,而是誰掌握了新時代軍隊的戰法。
這種轉變太過迅猛, 越是在高位的人越是難以接受,反而是中下級將領接受得快一些。所以需要時間,需要慢慢磨合,需要慢慢適應。這沒有辦法,對黨項戰事,杜中宵也說不好。
幾個官員都知道,要出兵滅黨項,杜中宵是最合適的統帥人選。自他帶兵去救唐龍鎮,打敗的強敵足夠多,立下的軍功足夠大,再滅黨項雙有什麽。可他們也知道,杜中宵一直在外為官,與朝中的大臣們不夠熟悉,也與皇帝不夠熟悉。這種情況下,不可能再讓他繼續統軍了。
說實話,有杜中宵在,現在朝中的官員對狄青和韓琦帶兵攻黨項都不樂觀,覺得會出事情。只是杜中宵取得的勝利太多,眾人對現在的軍隊也不熟悉,只能靜觀其變。
吳中複道:“這幾年天下大治,朝中財用充足,縱然對黨項作戰小有挫折也不算什麽。四五十萬大軍攻黨項,一年消耗的糧草又能夠有多少?有鐵路到鎮戎軍,自然方便運達。”
郭申錫道:“是啊,現在天下有火車了,一切就都不一樣了。哪怕是從河北路調兵,不用一月就可到鎮戎軍,以前哪裡敢想這種事情?現在對黨項,縱然小敗,也不會動搖朝政。”
杜中宵點頭,這才說到了重點。現在有火車,不管是兵力還是物資都可以快速運達。縱然是狄青進攻不利又如何?無非是調更多的兵、運更多的物資到前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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