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一大碗面吃下肚,連湯喝淨,香布抹了抹嘴,放下碗道:“我原想吃了這一大碗,便就該再吃不下其他東西了。現在一大碗下肚,卻覺得還能再吃一些。”
馮原笑道:“既如此,便就多吃一些。等到你回了山裡,白面也難得吃一次。你出去看看,董家寨這裡,能做出白面來的有幾家店?只有青山樓一家而已。”
香布連連稱是,又盛了一大碗,滿滿澆了肉湯。
這個年代哪怕是在北方,小麥也不普遍,麵粉並不是人們的主食。小麥產量高的地方,其實不是中原,而是兩淮江浙。那裡的人雖然多吃白米,一年兩季小麥產量也高,多沿水路運到中原。只有在大城市裡面,才能比較方便地吃到面食。河東路冬季漫長,土地貧瘠,是以粟黍為主。能吃一頓白面條,對香布來說是很難得的事情。不過他軟糯的黃米飯都難吃到,沒有這個意識。
看香布埋頭吃得香,杜中宵笑了笑,也不去理他,對馮原道:“山裡人戶諸物都缺,惟有牲口毛皮之類。員外何不找些人手入山貿易?雖然辛苦一些,總比在榷場貿易賺的多。”
馮原搖了搖頭:“官人有所不知,山裡蕃人與我們不一樣。他們的毛皮牛羊都賣給首領,首領來董家寨裡,換了其他貨物,再賣給族人。這些首領,其實就是商人,外人去是做不了生意的。”
杜中宵點了點頭,這才明白為什麽董家寨這裡為什麽會聚集這麽多小首領。蕃人聚族而居,有許多原因,最重要的就是生存條件惡劣,不聚集到一起根本無法生存。在這種條件下,各個小首領兼職多種角色,不只是頭領,還是商人,甚至高利貸的債主。這麽多角色加於一身,他們對部民的控制,遠比平原地區地主對佃戶的控制強。
正在這時,隨從用一個大瓦盆,端了炒好的鯉魚來,放到桌上。
杜中宵對香布道:“且飲一杯酒,嘗一嘗這魚。這一帶雨水不多,想不到有這樣大魚。”
香布道:“官人,這裡雨水雖不多,河水卻多啊!別看河對岸都是乾的河川,地下暗流卻多,山裡面泉水遍布。不過這等大魚,只有黃河裡才有。”
一邊說著,香布夾了一大塊魚肉放在嘴裡,嚼了幾下使勁咽下去,張大嘴巴道:“呀,這魚怎麽如此香!我活了幾十年,魚也吃了不少,卻從來沒有這種味道!”
杜中宵笑道:“那是油的味道。這魚用油炒過,有油香,想來是以前你油吃得少了。”
香布連連搖頭:“油也可以有來做菜麽?我們山裡人家,有一點油便就用來點燈,極是珍貴,卻沒想到還可以拿來做菜。今日在官人這裡,見識了許多東西。”
物資匱乏是什麽樣子?杜中宵不到這裡親自看一看,自己也想象不出來。這一帶的山民,不要說用油炒菜,就連用油煎的食物都沒有見過。今天不管素的葷的,多是用油炒過,對於香布來說,都是從來沒有吃過的美味。他幾十年來吃的食物,幾乎都是不見一點油星的。
山裡的物資其實很豐富,但交通封閉,商業不發達,對山民就是無用之物。這個時代,有了農業便就開啟了發展的道路,依托於農業,牧業、林業等等才能真正發展得起來。如果附近出現一座大城,商業交通發達,山民隨便采點蘑菇都比他們放羊賺的錢多。
一邊香布吃個不停,杜中宵與馮原聊火山軍一帶的商業。
馮原道:“黃河北岸山地地勢高曠,向產好馬。現在賣的毛皮土貨都是小打小鬧,生意要做大,還是要市馬。而且過了唐龍鎮,出了山地,便是水草豐美之地,其間馬匹以百萬數。這些蕃人用心,可從北地販馬匹過來,那才是前程。馬和駱駝,一年賣上幾千匹,這些人還不富得流油!”
杜中宵道:“山地以北是契丹地界,向來禁止向本朝賣馬,此事只怕不易。”
馮原搖了搖頭:“官人有所不知,那裡雖然是契丹境內,卻都是黨項和阻卜部族。往些年,契丹每過兩三年,便派大軍劫殺一番,人人痛恨。蕃部不屬契丹,從那裡買了馬,再轉賣給我們,給那些賣馬人一個借口即可。這生意若做起來,尤強過毛皮。”
杜中宵想了想,問道:“既有如此好事,怎麽以前沒有人做?”
馮原看了看專心吃喝的香布,道:“山間蕃人生活困苦,哪裡有本錢?以前唐龍鎮在的時候,那裡本就是駝馬集散地,遠近商人都到那裡做生意,一年賣到京城馬匹就有數千。自從昊賊反叛,這一帶的蕃落被他連番劫殺,生意才冷落下去。”
杜中宵點了點頭,此事當從長計議。大同府以西的廣大地區,並不是契丹人的地盤,而是以黨項和阻卜人為主。契丹在那裡有駐軍,但對各族基本放養,每過一段時間,便派大軍進剿,燒殺搶掠,連收稅的手續都省了。因為在契丹治下日子過得苦,元昊稍微用點手段,便就有大量部族叛逃黨項。兩國的戰事也正是因此而起,契丹戰敗,對那一帶的控制才變嚴起來。
如果自己操作合理,讓這一帶的小蕃部做中間人,能跟北邊的部族做生意,很多事情就大有可為。
說到底,還是要讓這些小蕃部賺到錢,有了本錢才能做其他事情。而第一步,就是發展農業讓這裡的人吃飽。想到這裡,杜中宵看了看依然吃個不停的香布。
讓治下的百姓吃得飽,吃得好,這事說容易不容易,說難也不難。最大的優勢,便是火山軍有大量的待開墾土地,最缺的,就是人口。吸引人口的辦法,還是吃。
販運毛皮,得利的是商人和毛皮加工地,那在並州是個好主意,在火山軍就不適用了。火山軍現在缺的不是商業,而是生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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