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中宵急忙出來,迎了韓月娘進屋。
韓月娘看了看書案上的幾本書,笑著道:“我聽說別人讀書,都是選清幽地方,無人打擾,高聲吟詠,便如唱歌一般。惟有大郎讀書,悄無聲息,還以為你不在家裡呢。”
杜中宵笑道:“讀書是為了考進士,各人有各人的辦法,怎麽會千篇一律。你說的那樣讀書,我也曾經試過,甚是尷尬。惟有像現在這般,我才能真正學進去,這卻強求不來。”
月娘識字,閑時讀些詩詞小曲。經典該要怎麽讀,卻是不知道,聽了只是笑。
兩人坐下,杜中宵問道:“哪個李官人還鄉?一時卻想不起來。”
韓月娘道:“城北李家莊的李官人啊。他新近升了員外郎,要到京城為官,順路還鄉探親。李官人與杜舉人年齡相仿,小時曾一起讀書的,總角之交。前年杜舉人發解,全靠李官人一紙書信保舉,不然怎麽會輪得到你們家裡。這幾年李官人一直在荊湖、福建路為官,遠隔千萬裡,照顧不到鄉裡。不然,有李官人在的話,吳家又怎麽敢欺負你們家裡。”
韓月娘一說,杜中宵才想這麽個人來。李官人是城北李家莊的李兌,前些年中了進士,一直在外做官。他有個堂弟李先,一直跟著他,得他指點,中景佑四年張唐卿榜進士。一家出了兩個進士,李家是臨穎縣裡第一豪門,知州以下官員對他家都客客氣氣。只是兩兄弟中了進士之後,都帶了自己的親眷跟著各地為官,本縣剩下的都是稍遠的親戚,與杜家的情分慢慢淡了。
杜家是詩書傳家,家裡有祖上傳下來的書籍,自小就有家人教導識字,誦讀經典。這樣的人家鄉下並不多,自然而然就會湊到一起去。李家兄弟與杜循正是這樣認識的,少年時曾一起讀書,互相交流。只是李家的兩人早早躍龍門,中了進士之後遊宦各地。杜循沒有多少天分,上次發解,還是靠著李兌向本縣寫了一封書信,才獲得了參加發解試的資格。又僥幸過了解試,到京城走了一遭。
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若是杜家還是年前那樣的景況,實在不好意思登李家的門,會被人誤會是去打秋風的。現在獲得了本州酒糟製酒的專營權,早已不是昔日悲慘樣子,不但是成了本縣有數的員外,還是滿州人誇讚的大善人。
善人這個名聲,是杜家和韓家真金白銀換來的。自開酒樓以來,施粥用的米可以堆成山了,受兩家恩惠的人家不知道有多少。不要小看了這個名聲,現在許州城裡,每有大事召集耆老商量,杜循都會位列其中。不只是在臨穎,整個許州杜循憑著自己的鄉貢進士都是民間的頭面人物。
發過解,成了鄉貢進士,家中沒錢這頭銜一文不值。一旦家中有錢了,就是實打實的社會地位。社會上的很多事情,杜循出面作保就是比別人管用,這就有了人脈。包括下一次發解試,杜循是舉子資格的當然保舉人,籍在許州的人強過他的真沒有多少。
杜中宵已經決定專心讀書做官,李兌這種關系當然要小心維護。真有中進士的一日,還要靠著李家兄弟提攜呢。聽了韓月娘的話,忙從紙堆裡翻揀了幾篇自己這幾日仿寫的詩賦,帶在身上。
韓月娘在一邊笑嘻嘻地看著,口中道:“聽知縣官人講,這些日子你用心科舉時文,比之從前的文章可是差了不少。帶著這些文章去,小心李官人看了小視於你。”
杜中宵搖了搖頭:“文章又當了飯吃,
進士才是實實在在能做官的。這些是考進士的文章,正要李官人指點。這些正榜進士,自己經過科考的,才是真明白好在哪差在哪。” 韓月娘笑著不語,在一邊歪著頭看杜中宵手忙腳亂。
從帶有古意的《秋聲賦》,到現在學寫韻律嚴謹的詩賦,杜中宵時常去請教知縣范鎮。范鎮看在眼裡,第一印象就是杜中宵文采比從前差了許多。文章裡再沒了靈氣,多了匠氣。只是杜中宵一心科舉,現在走的路是正確的,范鎮也沒有說什麽,一直用心指點。經過幾個月的練習,杜中宵面臨到了瓶頸,需要讀更多的書,對韻文更深的理解才能更進一步,范鎮就愛莫能助了。
挑選好文章,杜中宵自己看了一遍,歎了口氣。這些都是對前人文章的仿寫,而且仿寫的是唐朝文人進士考試時的詩賦,自己看了也不滿意。附近條件有限,找到的資料只有這麽多。本朝幾十次科考的優秀文章,除了傳誦極廣的幾篇,其他的再難找到。
看外面紅日高升,杜中宵對韓月娘道:“李官人是住在縣裡,還是已回莊裡?”
韓月娘道:“自然是住在驛館。他此次高升進京,自然是縣裡官員先要宴請慶賀,之後才回莊。”
杜中宵點了點頭:“如此,我們還是極早去拜訪。李官人已是京裡高官,一日不知多少訪客。”
韓月娘應承,口中道:“如此最好。你早去早回,我在這裡整治幾樣菜蔬,等你回來吃飯。——對了,外面我帶了幾瓶酒來,都是陳釀,你帶了去給李官人做禮物。”
杜中宵原以為韓月娘要與自己同去, 轉念一想不由啞然失笑。這是什麽時代,韓月娘怎麽可能與自己一起去呢。別說兩人還沒定親,就是結成夫妻了也不可能,她只是來給自己報消息而已。
雖然現在有錢了,杜中宵還是原來的習慣,這處小院並無奴仆,一切都是自己動手。倒不是家裡雇不起人,而是原來小門小戶,找不到貼身侍奉的合適人選。再者杜中宵前世的習慣,也不想有人一直跟在自己的身邊。隔三差五,韓月娘便就過來,幫著自己把房屋收拾一遍。
小心收好自己的文章,杜中宵取了名刺,到了院裡,提了韓月娘帶來的幾瓶陳釀烈酒,出了門。
臨穎不大,但正當要路。從西從南來的客人,多是在這裡舍舟登陸,取道許州去開封府。自荊湖兩淮來的客商,多從南面的郾城縣上岸,取陸路來臨穎繼續北上。這裡正當中原腹地,交通四通八達。歷史上的郾城大捷,正是以這一帶為中心展開的北伐大戰。
在交通要道上,臨穎的驛站很大,在城外幾十間房屋綿延一大片,每日都有官員路過。過往的官員太多,不是每一位知縣都來拜見。李兌因為是本地人,此次入京以屯田員外郎為殿中侍禦史,台諫官員為清要之職,范鎮定好明日帶本縣官吏前來,李兌在驛館中先暫住一日。
暮春三月,楊花漫天,夾雜著粉紅色的桃花紛紛揚揚,正是桃紅柳綠的時候。杜中宵走在路上,看著春光,覺得心情不由舒暢了起來。
走不多遠,遠處城門在望,正與從城裡出來的吳克久和曹居成一行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