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裡,杜中宵伏在案前,絞盡腦汁。一邊韓月娘捧了一本《花間集》,看得津津有味。
放下手中筆,杜中宵道:“口渴得緊,夫人盛碗茶來吃。”
韓月娘放下手中的集子,口中道:“若是有個人在身邊,不拘是五娘還是小青,做這些事情不是正好?偏你不喜別人在身邊,什麽事情都要我去做。——對了,自從州城回來,你便忙著寫這寫那,莫不是要上什麽奏章?我聽人說朝政最近亂得很,我們安心做官,可不要卷進去。”
杜中宵不耐煩地道:“你從哪裡聽來這些亂七八糟的話!公事我自有分寸,你莫要多管。州裡新來了知州相公,有些賞識我的意思,讓把永城去年的事情寫一寫,我正在頭疼!”
見杜中宵有些著急,韓月娘不再說話,出去準備茶。她是跟幾個官員夫人閑談,聽說朝廷裡最近在行什麽新政,各種熱鬧事情。杜中宵出身普通,朝裡沒有厲害人物撐腰,韓月娘生怕他不知深淺,卷進了朝爭裡,影響了前程。真正公事,她倒沒有興趣去管。
看著韓月娘出去的身影,杜中宵歎了口氣。他理解韓月娘的心情,兩人都是小戶出身,有今天的地位非常不容易,韓月娘非常珍惜。在韓月娘眼裡,自己是正榜進士,怎麽都有些書生氣,特別是為官之後非常勤勉。作為妻子,難免擔心自己憂國憂民一不小心扎進朝爭的漩渦裡。
杜中宵哪裡有心情管朝廷大事,最近的事情已經夠讓他心煩了。
那一日在亳州,杜中宵給夏竦留下的印象不錯,頗有些栽培一番的意思,讓杜中宵回永城之後把這一年的施政條列出來。依夏竦的意思,兩人若是合作愉快,這就是他以後提拔杜中宵的依據。但對杜中宵來說,明知道夏竦是個歷史上的失敗者,自己又何必貼上去?但推辭又不可以,難免心煩。
韓月娘端了茶來,杜中宵慢慢喝著,夫妻兩人一時無話。
正在這時,曲五娘來到門前,行了個禮,並不進來。
韓月娘道:“五娘,你在家裡也不是外人,有話盡管說就是。是有事情來找官人麽?”
曲五娘猶豫了一下,又行一個禮:“是有事麻煩官人。我有一個同鄉,認得幾個字,以前都是替人抄抄寫寫。最近東主那裡出了事,托到我這裡,為他謀份糊口的營生。自到這裡,官人抬愛,我也過上了衣食無憂的日子。只是老是因為這種事情麻煩官人,心裡難安。不過——”
杜中宵擺了擺手:“五娘多心了,自家人何必說這種見外的話。你讓那人明日到衙門找我,既然會抄寫,衙門裡不難找個事做。只是五娘要囑咐他,不管做什麽,一定要安分守己才好。”
曲五娘連連道謝:“我明白,定然不辜負官人。”
因為盧賽賽惹出的麻煩,曲五娘心中不安,要不是沒有辦法,定然不會再來求杜中宵了。
看曲五娘離去,韓月娘道:“盧賽賽做出那種事來,五娘一個人哭了數次。若依她性子,輕易不會再為別人來求官人了。此次來,只怕說的那人不只是五娘的同鄉。”
“盧賽賽出事,五娘哭什麽?可是因為盧賽賽本是投奔她的?這不過是個由頭而已,與她何乾。”
韓月娘笑道:“五娘本就是這麽個性子,自己受再多委屈,也不想給別人添麻煩。盧賽賽的事你不向心裡去就好,她本是五娘姐妹,那裡是那麽容易分得清楚。”
杜中宵搖了搖頭,低頭繼續寫自己的。
第二日,杜中宵在衙門閑坐,柴信進來唱諾,說是門外有人求見。
得了吩咐,柴信帶了來人,站在堂下行禮。
杜中宵見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白面書生,一身半新不舊的青衫,看起來有些憔悴。
行禮畢,那人道:“學生羅景,見過知縣官人。”
杜中宵讓柴信出去,對羅景道:“昨日五娘找我,說是你是她的同鄉,欲在本縣謀份差事?”
羅景拱手:“正是如此,望官人見憐。”
“你既會抄寫,謀生何難。現在有兩份差事與你,一是在衙門裡做個書手,抄寫公文。還有到外面的店鋪去,幫著做個掌櫃、主管之類,替官儲管著帳。你意下如何?”
羅景想了一下,道:“衙門裡的吏職,學生只怕做不來,還是到外面店鋪裡的好。”
“如此,那便就到官酒樓裡去。那裡管帳也不太勞累,一個月也有兩三貫錢使用。吃住在都在酒樓裡,手裡能剩下些錢。等你在這裡住得熟了,再想辦法。”
羅景大喜過望,拱手道謝。一個月兩三貫錢不太多,但酒樓管吃管住,就不一樣了。
辭別了杜中宵,羅景喜孜孜地出了縣衙,到了自己歇身的客棧裡。
曲五娘早就等在門口,見了羅景,急忙問道:“五郎,知縣官人如何說?”
羅景道:“官人甚好說話,問我幾句,便就安排到官酒樓做事。為人記帳,一月兩三貫錢。”
曲五娘歎了口氣:“如此最好,只是兩三貫著實是少了些。”
“五娘莫這樣說,吃住都在酒樓,這錢也不少了。”
聽說酒樓管吃管住,曲五娘臉色才好轉,與羅景一起進了房內。
兩人本是同鄉,不過卻是在揚州的時候認識的。那時曲五娘還經常給人唱曲,偶然見到羅景,一見投緣。只是因為羅景太窮,最終兩人沒有走到一起。前些日子有熟人見到曲五娘,到了揚州告訴羅景,兩人才會聯系上。曲五娘有情,羅景有意,便乾脆到這裡千裡投奔。
曲五娘的年紀不小了,不可能再過以前那種賣唱的生活,找個意中人嫁了最現實。本來如果沒有杜中宵,曲五娘可能就嫁個富商財主,給人做妾。在杜中宵這裡安頓下來,生活穩定,便就不如嫁個與自己情投意合的了。她跟盧賽賽剛好是兩種人,盧賽賽寧願給人做妾,也不甘心過平淡日子。曲五娘卻是早就厭倦了倚門賣笑的日子,隻想找個好人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