亳州州衙通判廳,劉幾命人上了茶來,讓杜中宵和趙抃分別落座。
揉了揉額頭,劉幾道:“韓相公致仕回京,夏太尉新官上任,接下來這幾個月少不得忙碌一番。”
趙抃道:“西北一戰,國朝連戰連敗,最後不得不議和,朝野憤怒。夏太尉是西北之帥,幾個月來入政事堂不得,為樞密又被彈劾,現在外放地方,心情可想而知。我們在他手下為官,只怕——”
說完,連連搖頭。他本來就看夏竦不順眼,結果成了自己的頂頭上司,心情一樣是可想而知。
夏竦的能力和資歷,本來應該是接替呂夷簡的最得力人選。也正是因為如此,才派了他去西北主持對黨項戰事。如果仗打得漂亮,回朝就是鐵打的宰相,可以完成朝政的新舊更替。可惜夏竦在西北,一是不用心,一心想著入朝為相。二是連戰連敗,最後還是韓琦和范仲淹兩個副手把局勢穩定下來。
西北開始議和,夏竦回朝最初是要為相,被群臣反對,後改為樞密使。做樞密使的這幾個月,朝中官員依然不依不饒,最後只能外放,到亳州來接替韓億任知州。夏竦外放,呂夷簡年老,朝政出現了一個斷層,最近大量官員被提拔起來,慶歷新政慢慢進入高潮。
杜中宵沒有說話。自己只是一個小小知縣,夏竦好也罷壞也罷,跟自己的關系都不大。依著前世的歷史知識,范仲淹一黨不能得罪的,不然越往後自己的路越難走,影響深遠。但慶歷新政最終失敗,也不能跟他們走太近,不然幾年後就要受到報復。最好就是兩不得罪,踏踏實實走自己的路。
劉幾道:“朝中黨爭紛起,好多議論都涉及到夏太尉。我找你們兩個來,便是提醒一下,不管你們心裡怎麽想,公務上萬不可有絲毫懈怠。夏太尉春秋正盛,不會跟韓相公一樣不理庶務,以後一定要謹言慎行。做事勤勤懇懇,切莫對朝中政事指指點點,以免引起不快。”
杜中宵和趙抃拱手應諾。
此時亳州城裡,除了知州外,就他們三個京官,劉幾才叫過來特意吩咐。對於其他官員來說,夏竦再是落魄,在朝廷被排擠,身份地位與地方官員也有天壤之別,沒人敢在他面前說三道四。京官不同,名義是上朝廷派到地方的,可以議論朝政。
囑咐了兩人幾句,劉幾又道:“夏太尉初來,今年州政不可有絲毫馬虎。我們是屬官,要為長官分憂。杜知縣,你這半年在永城那裡搞得十分興旺,等到收了秋糧想來還會有余財。其他各縣糧稅暫時交不上的,永城先暫且墊上。夏太尉初來上任,跟轉運使司只怕一時不會和諧,我們不要授人以柄。”
杜中宵本要推托,其他縣的錢糧憑什麽讓自己墊,想了想,還是拱手稱是。州裡對永城的財政狀況十分清楚,糊弄是糊弄不過去的,不如痛快答應。再者劉幾說的是實情,現在朝中官員,包括淮南路轉運使司,追著夏竦打的不在少數。讓夏竦失了面子,怕他轉過頭來報復。夏竦能力不缺,書讀得也多,但為人絕不是什麽寬宏君子。
歎了口氣,劉幾又道:“杜知縣在永城,賺錢營田的架子搭起來不少,但真正收獲的卻無幾。接下來幾個月該是收錢收糧的時候了,切不可掉以輕心。若是出了意外,過去一年的心血可就白費。”
杜中宵拱手稱是。劉幾說的是實情,接下來幾個月不能再折騰了,要保證成果的收獲。
講過了公務,幾人聊著朝裡的局勢,
有些沉悶。現在朝廷裡熱鬧非凡,地方上卻變動不大,只是加強了監察,轉運使的權利空前加大。范仲淹的那句“一家哭何如一路哭”就是此時說的,地方官的揀汰比以前嚴了許多。但對亳州的幾個官員來說影響不大,他們都是青壯年,做事也無可指摘,但要入朝高升又缺少引薦者。熱鬧只是別人的熱鬧,他們只是旁觀者。 杜中宵道:“通判和簽判都在此地做了一兩年,過不了多少日子便就高升,也不必過於煩惱。我則年紀尚幼,踏實做事就是,急也急不得。”
“你心裡有數自然是好。記住,這幾年只要悶頭做事,切不可隨意指點江山。”
劉幾說完,與趙抃對視一眼,微微搖了搖頭。杜中宵還是年輕,不過知道自己年輕就好,不會惹火燒身。夏竦以樞密使外任,難道又會在亳州待多久?這種官員很少會做滿任的。現在他們面臨的困難,是夏竦被朝臣攻擊外放,在地方上必然心氣不順,誰知道會是個什麽執政風格。若要存心整人,幾個月的時間就夠了。夏竦的人脈比范仲淹等人厚實多了,現在朝中還有不少重臣是他引薦,不是別人可比。
今日眾人送別韓億,都已經累了,聊了一會朝政,便各自回去歇息。
回到客房,杜中宵發了一會呆。夏竦這個人物他前世是有印象的,沒有記錯的話,慶歷新政便就是因為他而失敗,是個十足的大反派。自己做官最怕跟這些歷史上的反派碰到一起,一般來說,能做反派能力不會差了,跟他們作對十之八九沒有好結果。依附他們也不行,歷史已經證明了他們路線的失敗,自己湊上去不是如同登上一艘注定快要沉沒的船。
怎麽換了這麽個知州來,杜中宵在桌邊坐下,有些氣悶。還不如換個平常人物,自己安安穩穩做完一任知縣,積攢施政經驗。現在才知道亳州這種中原之地並不好待,周圍幾州的主官多是朝廷重臣,根本不是正常的知州和屬官的關系。
第二日,杜中宵剛剛起身,就有一個公吏讓他到後衙去見夏竦,著實讓杜中宵愣了一會。自己跟這位前樞密使素無淵源,又是個普通知縣,他一大早招見自己幹什麽。
換了公服,杜中宵到了前衙,施禮畢,夏竦吩咐落座。
看著杜中宵,夏竦道:“前些日子得梅聖俞書,知你與他有舊,書中極是稱讚你。聽說你到永城那裡營田,行保伍法,成效彰著,盜賊不起,可有此事?”
杜中宵拱手:“回相公,下官確以保伍法在永城措置營田。去年馬蒙一案,抓獲多夥大賊,斬草除根,地方上著實再未見盜賊。此州裡官員齊心合力,非一人之力。”
夏竦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什麽破獲大案他沒有興趣,此次到亳州,想在地方行保伍法。在西北為帥數年,最後落得個人人嫌棄的結果,夏竦心裡是不服氣的。保伍法是他在西北想施行,現在且到內地練練手。找杜中宵,是因為梅堯臣推薦。夏竦很賞識梅堯臣,當年梅堯臣想去西北效力,托的正是夏竦。最後梅堯臣沒去成西北,卻一直以夏竦為恩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