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練深吸一口氣,對吳克久道:“小員外,我兩口兒隻有月娘一個女兒,自小便就寶貝,含在口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碎了,自小沒受一點委屈。莫說為婢為妾,我女兒不願意,就是願意,她也不會侍奉別人哪。小的勸小員外,別尋一家,何必強逼我們家裡。”
一邊的曹居成聽了這話,不由作態道:“你這老兒說的什麽混話!我表弟是看你女兒有些姿色,才要納她。若說婢妾,我表弟家裡多少沒有,還差你們家裡一個!臨穎縣裡我們走遍,再沒一個長得有你女兒那麽標致,及得上她三四分的也沒有。因她姿色納她,哪裡還要她侍奉人!到了吳家,自然是好吃好喝養著,一樣有丫環婢女侍候。你這老兒,怎麽如此不曉事!”
韓練搖了搖頭,黑著臉再不理兩人。
吳克久心中著腦,大喝一聲:“來哪,這老兒不用刑不行!”
正在這時,突然外面人聲吵鬧。不等裡面的人反應過來,幾個大漢衝了進來。
走在最前面的魏押司看了房裡面的情形,突然變色:“陳節級,你腦子糊塗了嗎?你帶著弓手抓了人,怎麽能讓平民在這裡審訊?官人問起來,如何交待?”
魏押司是縣令的手下,陳節級的頂頭上司則是縣尉,聽了這話,混不在意地道:“韓家本是吳家的‘其香居’所屬腳店,在店裡賣別的酒,他們家裡來審不正合適!”
魏押司厲聲道:“什麽混話,讓百姓到官衙來動私刑,你這罪過不小!錢都頭,速速把人帶走!還有,陳節級做事糊塗,一發先收押起來,等上官決斷!”
跟在後面的錢都頭叉手應是,指揮著手下上前,連陳節級一起抓了。
陳節級吃了一驚,忙道:“押司,許縣尉尚在鄉下,沒有回縣裡來,如何抓我?”
魏押司臉沉得好似要滴下水來:“剛才州裡快馬行下文來,說我們以禁酒為名,騷擾百姓。此案縣裡不要再審了,明後兩日,本州蘇通判便來,他親自審理!”
聽了這話,陳節級吃了一驚:“一件小案,怎麽驚動了州裡?”
“你裝糊塗麽?你抓的是本縣杜舉人的小官人,那是鄉貢進士,到了州裡一紙狀子遞上去,知州相公親自接見。問明白了原由,便讓通判親自來審。此番你闖的禍大了!”
事情當然不是如此簡單。史縣令對政事不聞不問,前任知州不管他,新任的知州可不一樣。剛來的知州梅詢,是以翰林學士外放許州,一來便就聽說了史縣令這個奇葩,早就有心思彈劾他。恰好此時杜循到州裡去告,借著這個由頭,剛好來收拾史縣令,其他都是順帶的。
審理這種案子,州裡再是重視,派錄事參軍或者判官、推官便就足夠,梅詢偏不,讓通判蘇舜欽親自來審。通判有監督本州官員的職責,本就是對著史縣令來的。
蘇舜欽以恩蔭入仕,後又考中進士,恃才傲物,心氣極高。現在正是讀書人地位上升的時候,蘇舜欽本人正是此時士人中聲音最大的人之一。一聽鄉貢士在縣裡被人如此欺負,便就怒氣勃發。當下先發了一道手令給縣裡,後面自己和杜循一起快馬趕來。
魏押司得了手令,嚇了一跳,知道此次事情鬧得大了。他是積年老吏,官場上什麽事情都見過,略一思索,便就明白史縣令隻怕是栽了。當下跟縣令說一聲,便就帶著都頭過來,先把人犯提走再說。
史縣令以特奏名老年為官,官場上的事情遠不如魏押司明白,
還在那裡犯糊塗的時候,魏押司已經雷厲風行地行動起來。先派人看住了韓家腳店,不許吳克久的人再去騷擾,而後派個得力手下,把事情的前因後果搞清楚,而後親自過來提人。 什麽酒禁不酒禁,通判親自過來,本就不是為此事來的。不是人命官司這種大案,很少有通判直接審理,都是其他官員審完了通判和知州覆核而已。通判前來,肯定是朝著臨穎縣官員而來。
事情一問,杜家和韓家從酒糟中製酒,打的是一個擦邊球,還是不犯禁的多,魏押司便就心中有數該如何處理了。蘇通判和杜循一起回來,傾向非常明顯,此案不需要再問了。
錢都頭惟魏押司馬首是瞻,當下帶人拿了陳節級。
魏押司指著吳克久又道:“這個刁民,竟然敢買通公人,在官家的地方動用私刑,眼裡還有朝廷法度麽?一起拿了,等通判來了問罪!”
錢都頭叉手應諾,帶人把吳克久和曹居成一起拿了。
吳克久大驚失色,他在臨穎縣裡一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何曾經過這種事情,在那裡大喊大叫。
魏押司心裡明白,此次吳家必然有一場大難,當下皺著眉頭,讓人把吳克久的嘴堵了。
把人該押的押,該放的放,魏押司看了看這間房子,皺著眉頭道:“許縣尉也是個不曉事的,縣衙自有牢房,他因何又在外面弄這個地方出來?通判來了問起,這又是一項罪過。錢都頭,你出去吩咐所有弓手差役一應人等,全都撤回縣衙裡去。這是誰家的院子,算錢給他,以後與縣裡毫不相乾。”
錢都頭應了,帶著手下急急火火去辦。
不管是州裡還是縣裡,往往在正式牢房之外有一些私牢,關押特殊的犯人。比如女犯,甚至有身孕之類,不適合關在正式的牢房裡。這是灰色地帶,一切正常自然沒事,這個節骨眼上,如果通判一問是關在私牢裡,又是縣裡政事不修的一項罪證。
杜家用酒糟製酒,沒有吳克久一心收拾韓家,本來沒事。現在事情惹出來了,杜中宵的身上又受了刑,依通判手書裡的意思,必然不能善了。蘇通判出自名門之後,又是士林裡的風頭人物,此次是鄉貢進士被地方富戶欺了,他豈有不找回場子的道理?知州是朝著本縣的縣令來的,通判可未必。
魏押司在這個位子上多年,對這其中的門道看得比誰都清楚。杜中宵身上的傷,是吳克久下令打的,屬於百姓在官府的地方動用私刑,追究起來倒霉的隻是跟吳克久勾結的陳節級。把這處小院一退,以後問起來,縣裡的人對這個地方和這件事都不知情,全都推到吳克久和陳節級頭上便是。
一切吩咐妥當,魏押司才對杜中宵道:“小官人,吳家告你夥同韓家腳店私釀酒販賣,在朝廷這是重罪。他們在此審理固然不當,但有罪無罪,終究是要審過了才算。你身上有傷,稍後我便就喚個高明大夫來治一治,隻是卻不能放你回去,且到縣裡牢房委屈一兩日。”
杜中宵道:“押司,我們何嘗私釀?不過是吳克久那廝看上了韓家的女兒,又強納為妾,才勾結了陳節級,誣告我們。押司明鑒,我們著實是被冤枉的,何不就此放還回家?”
魏押司歎了口氣:“唉,小官人,事情到了現在,不弄清楚隻怕是無法了結了。本朝私釀酒賣是重罪,有人告了必然要審理清楚,不能放了犯人,也不能冤枉好人。退一步說,真是吳克久誣告,那也是一項罪過,更要審理清楚了。小官人,沒奈何,且在牢裡委屈兩日,等通判來了親自審理。”
到這個地步,杜中宵知道父親的狀大概是告成功了。 而且看魏押司緊張的樣子,隻怕來審理的人來頭不小。雖然對現在的官製並不如何熟悉,杜中宵也知道,通判親自前來,不是一件小事。
見魏押司急匆匆地催著押人走,陳節級急道:“押司,我們分屬同僚,好歹知會縣尉一聲!”
魏押司不耐煩地道:“通判前來,滿縣官吏都要遠迎,我早已知會縣尉。你這廝不要心存僥幸,這次連許縣尉也被你害得慘了,不要指望他為你說話!”
吳克久跟本縣的縣尉最熟,聽了這話不由焦急起來,對魏押司道:“你不過是一個小吏,如何管得了縣尉的事?快快放我回去,不然等到縣尉回來――”
魏押司冷冷地道:“等縣尉回來,隻怕要下你到死牢裡去!強搶民女,勾結公人關押良民,還敢在這裡動私刑,這一樁樁,哪項不是重罪!再敢胡說,小心掌嘴!”
聽了這話,一邊的錢都頭抄起旁邊掌嘴的刑具,惡狠狠地看著吳克久。
吳家是本鄉豪族,平時在縣裡作威作福,不知多少官吏都收過他們的好處。就是魏押司自己,也每月都從吳家拿錢。隻是這次是通判親自來審,縣裡的官吏都不敢玩弄花樣,一切都顧不得了。
魏押司也怕把吳克久逼急了,把什麽事情都抖出來,到時大家都難看。是以先警告一聲,讓吳克久不要亂說話。把人押了,魏押司還會去知會吳家,千萬不要把以前的齷齪全說出來,不然大家都下不了台。此次是吳克久把事情辦砸了,一切全都推到他身上就是,事後吳家再想辦法慢慢被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