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家正店”門前施粥的消息,很快傳了出去。杜中宵和韓練剛剛在車上裝好酒糟,兩大桶粥便就已經見底。來得晚的,隻好等著分食酒樓裡剩下的酒糟。
正在這時,人群外面傳來一聲大喊:“呀,你們這些賊,果然是從這裡買酒糟釀酒!”
隨著話聲,吳克久和曹居成帶了幾個家仆,一邊叫著一邊走了過來。
杜中宵看了看來人,冷冷地道:“縣裡隻是不許用酒糟釀醋,沒說連酒糟也不許買吧?”
吳克久圍著拉酒糟的車轉了一圈,口中道:“呀,你這說的什麽混話!連醋都不許釀,你竟然敢用酒糟釀酒!私釀酒,犯了酒禁知不知道?這許多,是要殺頭的!”
杜中宵看著吳克久,不屑地道:“誰告訴你我們釀酒了?你家釀酒能一天釀出來?我們隻是從酒糟裡再瀝些酒出來而已!又不私釀,犯的哪門子酒禁!”
“胡說,胡說,一派胡言!‘姚家正店’釀了多少年的酒,豈會不把酒瀝淨,倒等著你們買酒糟回去再瀝酒出來!定然是障眼法,在家裡私釀!”
吳克久一邊說著,一邊回到曹居成身邊,道:“表哥,你在這裡看住,不要讓這幾個賊跑了!我這就去縣裡首告,杜家和韓家腳店合謀私釀酒犯賣。他們店裡一天賣不少酒,夠殺頭了!”
曹居成道:“表弟盡管去,這裡自有我看著。”
吳克久點頭,走了兩步又回來,到韓月娘面前道:“小娘子,你家裡犯了殺頭的罪過,你怎麽還跟他們站在一起?快快隨我來,知縣那裡為你說好話,救你一條性命!”
韓月娘又羞又惱地道:“你這廝混說什麽!我們自好好做生意,不犯酒禁,偏來生事!”
“完了,完了!可憐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吳克久一邊歎氣,一邊大踏步去了。
杜中宵看著吳克久離去,對身邊的唐主管小聲道:“主管,煩請派個人到我家裡,知會我阿爹一聲這裡發生的事。吳家在縣裡認得有人,不要讓他們害了。”
唐主管答應一聲,派了個小廝,飛一般地去杜家報信。
看著人離去,杜中宵對韓練道:“阿爹,我們盡管拉車回去。若是吳家人敢攔,再與他們理論。”
韓練清楚知道自己賣的酒是從酒糟裡製出來的,並沒有私釀,心裡有底氣。腳店裡賣的酒到底犯不犯禁,單看縣裡如何說。單從法條上來說,沒有私釀,自然不犯禁。買酒糟製酒,性質上其實與賒酒來賣相差不多,隻是利潤空間更大而已。不過涉及到酒敏感,也難保縣裡怎麽斷。
杜循是舉人,可以直接去見知縣,與他理論。縣裡斷的不公,還可以到州裡去,直接見知州。反正隻要咬死了酒禁的法條,便就沒有大事。
東方露出了魚肚白,“姚家正店”門前聚的人漸漸多了起來。聚在這裡的,多是平日在這裡利用酒糟糊口的糟民。他們本來都厭惡杜家和韓家買這裡的酒糟,讓他們的口食減少,沒想到今天兩家又在這裡施粥,口碑恰好翻了過來。
杜月娘手裡拿個杓子,一邊給人盛著僅剩的桶底,一邊雙目含淚,看看就要哭出來。
一邊接粥的人看見,心中老大忍,一起鼓噪:“吳家的小狗著實不是東西!當我們沒聽說麽?那小狗垂涎韓家小娘子的美色,故意不賒酒給他們,要斷人家生計。現在又來誣告他們釀私酒,心腸真真是惡毒無比。你們不要怕,等官府來了,我們都與你們做個證見,
哪裡有釀私酒的事!” 正在紛紛攘攘的時候,吳克久帶了一個公人和幾個衙前幫手,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到了“姚家正店”門口,吳克久指著裝好的一車酒糟道:“節級快看,這就是韓家和杜家私自釀酒的證據!他們拉了酒糟回去,再行重釀,出酒來賣,可不是犯了酒禁!如此一大車,夠砍腦袋了!”
陳節級到了近前,看都沒看,便揮手道:“來呀,車扣下,抓人!”
杜中宵一聽大怒,上前攔住道:“憑什麽?你一來就抓人!”
陳節級眼皮都不抬,隨口道:“就憑你們私自釀酒,如此一大車,可不是死罪!”
杜中宵簡直不敢相信,回頭看了看車,高聲道:“節級,你可看清楚了,那是酒糟,不是酒!但聽朝廷有酒禁,州縣有醋禁,什麽時候聽說還有酒糟之禁了?”
陳節級老大不耐煩:“我且問你,你們買酒糟回去做什麽?”
杜中宵道:“不瞞節級,回去濾些殘酒,剩下的酒糟做飼料。小的家裡新近養了幾口肥豬,全靠這些酒糟來養。怎麽,縣裡還不許買酒糟了?”
陳節級一愣,看了看身邊的吳克久才道:“怎麽,你們買酒糟回去養豬嗎?”
“那是自然!”杜中宵兩手一攤。“不然我們買酒糟做什麽?在下家中雖然貧窮,還不至於要靠吃酒糟來活命。當然,酒糟中有些殘酒,順便瀝了出來,在韓家腳店裡發賣也是有的。”
“著呀,還不是用來釀酒!――莫要廢話,抓人,抓人!”陳節級老大不耐煩。
杜中宵心中發怒,聲音不知不覺就高了:“節級,話可要說明白,沾上一個釀字,可就實實在在犯了酒禁。酒樓裡的酒糟濾得不乾淨,我們買回去再行濾些酒出來委實是有的,但卻沒有私釀。”
陳節級道:“你這廝說話不清不楚。酒樓裡的酒糟,憑什麽人家不濾乾淨,等著賣給你們,讓你們再回去濾酒?必然是障眼法,你這廝家裡定是私自釀酒!”
“無憑無據,節級怎敢亂說!我自有妙法,從酒糟中濾酒,何曾私釀!”
陳節級收了吳克久的錢,平日與吳家關系又是極好的,此番來就是要找杜中宵和韓練的麻煩,哪裡聽杜中宵的話,隻是吩咐抓人。
衙門裡做的人有好多種身份。有公人,如陳節級,是拿著俸祿有正式編制的,還有衙前,是縣裡的上等戶來當差的,還有弓手等等諸般名目。便如杜中宵前世,有正式編制的,有輔警,有臨時工,公門裡的人各種身份。從古到今,這種事情都是一樣。
陳節級不是官,說起來他也沒有權力抓人,不過借著查酒禁之名,來嚇人而已。
幾個衙前弓手聽了陳節級的吩咐,一哄而上,把杜中宵和韓練綁了。
韓月娘見了,走上前來道:“節級,不見衙門公文,不見傳票,怎麽就敢綁人?”
陳節級不耐煩地擺手:“莫要廢話!犯了酒禁,哪裡需要那些!――小的們,把人抓回去!”
說完,帶著手下的人,綁了杜中宵和韓練,推推搡搡地向衙門方向而去。隻留下韓月娘,在那裡瞪著眼睛看著幾人的背影,不知所措。
唐主管見了心中不忍,輕聲對韓月娘道:“小娘子,我已派人去找杜舉人。他是讀書人,發過解的鄉貢進士,可以去見官。我看此次陳節級來,縣裡未必知道。”
韓月娘哭哭啼,隻好央人幫著把空了的粥桶搬到車上,在“姚家正店”門前等著。
圍著看熱鬧的人群,有的人留在這裡看著韓月娘,有的跟著陳節級一群人去看熱鬧。 有人在一邊看住了,陳節級便就不敢在路上動手腳。
陳節級帶人押了杜中宵和韓練,卻不回縣衙。到了縣衙不遠處一座小院旁,讓手下的人把跟來的人趕散了,把二人關了進去。
進了小院,杜中宵見陳節級要走,高聲道:“節級,冤家宜解不宜結。你既抓了我們,就該去見縣尉或者縣令,關在這裡卻不是路數。我阿爹是發過解的鄉貢進士,他一紙訴狀送到縣裡,等到縣令問起來了卻不是耍處。你與吳家有故交,私關我們在這裡,到時隻怕無法交待。”
陳節級冷笑:“你這廝倒是長了一張利口。你們釀酒,被我抓個正著,還有什麽好說?現在關你們在這裡,我自去找各種證據。到時有了物證,再取了你們的口供,自會去見官。”
杜中宵哪裡肯信這種鬼話。現在他可以基本確定,定然是吳克久給了他好處,把自己韓練抓了關在這裡,然後他們再出面去訛兩家。百姓怕官,隻要穿了公服,在他們眼裡就是官府的人,哪裡分得明白是官是吏還是差。這些人平日這種事乾得多了,今天做起來還是一般,混不當一回事。
見陳節級急匆匆地要走,杜中宵要給父親留出時間,忙道:“節級,你不是縣尉,這裡更加不是公堂,找的什麽物證,問的什麽口供?到時真到了縣令那裡,私設公堂,禁押百姓,這罪名可推托不得。”
吳克久見杜中宵糾纏,陳節級遲遲動不了身,不由惱羞成怒,厲聲道:“你這廝說的什麽混話!節級不是官,難道你是官?你們釀私酒,已經是個死人,廢話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