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遠處魚貫而來的礦車,不時有看車的在坡大時調皮地跳上去,順坡而下,杜中宵歎了口氣。其實自己並沒有打算大乾快上造火車修鐵路,而是想把這條運礦石的路作為試驗線,等到新的蒸汽機造出來之後,先在這裡試。等到成熟了,再修到煤礦那裡,連到許州。
可自己的規劃漏了一點,就是鐵監產出來的鐵的銷路。天下到處缺鐵,這是事實,可鐵監的鐵要賣到他們手裡可不容易。這個年代的信息傳播速度實在太慢,葉縣的鐵監開了這麽久了,聞風而來的鐵販還是太少。除了西京洛陽、東京開封,其他地方的鐵販很少。哪怕杜中宵利用轉運司行文地方,讓治下州縣到處揭榜,也沒有多大改觀。前些日子,江陵府來了幾個鐵販,甚至驚動杜中宵,親自為他們接風。
鐵產量更超出了杜中宵的預計,開始以為一年七千萬斤就不得了,按現在的形勢,下年產量必然突破兩億斤。接下來的兩三年間,產量還會快速增長。這裡有優質鐵礦,又臨煤礦,只要賣得出去,一年產十萬噸鋼鐵很多嗎?後世拚命控制產量,還能產近千萬噸呢。
可問題就是,產出來賣不出去。一是運輸不便,再一個就是沒有銷售渠道。僅靠鐵販,能賣出去多少鋼鐵?所謂的大商人,一年幾千貫的鐵就了不得了,對於鐵監根本就杯水車薪。
這鐵路,實在是不得不建。如果能修到襄州,連通了長江水系,就一切不同了。此時的荊湖地區還沒有開發,江南缺鐵,是一個龐大的市場。如果鐵監製造大量鐵器,有路直下荊湖,可以大大促進兩湖地區開發,並能夠迅速擴大市場。
此時其實已經有了開發兩湖地區的條件,但缺乏人口,朝廷也沒有動力。中國傳統上,一般是人口從北向南遷移,逐次開發。兩淮到兩浙,兩湖正對著京西路。偏偏現在京西路都人口不足,哪裡有多余人力去兩湖。後世人口稠密的洞庭湖沿岸此時人口稀少,存在大量蠻族,很多地區還是刀耕火種。如同北方的大草原養的羊大量賣到中原,兩湖地區的牛也是如此。那裡因為有大量閑地,牛是放養的,牛群放養山間沼澤,賣的時候引入欄裡,套上大量賣到中原,牛價低得驚人。
一千年來,中國中部人口的遷移路線,就是延著葉縣連接的這條中軸線。從河東路到中原,特別是洛陽周圍,人口增多之後,再延著洛陽到南陽的道路,一路南下。晚唐五代,中原戰亂,河東路和中原人口減少,到現在都沒有填滿。洛陽周邊地區,包括葉縣所在的汝州,有大量宋初從河東路遷來的人口。
後世的北方人,很多都傳說來自山西大槐樹下。其實這種遷徒遠不是從明朝開始的,到宋朝已經持續了千余年。至於河東,也就是後世的山西省,為什麽能夠在亂世保持人口,一次又一次遷出,原因就很複雜了。總而言之,亂世結束,人口從山西省遷出,先到中原。中原人口增長,再南遷到南襄盆地。南襄盆地滿了,繼續南遷,到兩湖地區。
京西路營田,大量纖夫開了閑田,必然要向襄州地區擴展。杜中宵估計,這個時間不會太長。隨著車船代替纖夫的進程,早則下年,晚則多一年,自己就要到襄州去了。為方便以後營田,也要把這條路建起來。有了鐵監,最少要把鐵器普及了。
建起路來,還要建銷售渠道。依靠民間商人,是遠遠不夠的,必須要有官方渠道。全國杜中宵沒有權限,最少可以先把京西路的銷售渠道建立起來。鐵監不能存鐵,積壓就是浪費。礦石變成鐵,鐵或者直接賣掉,或者製成鐵器,再變成錢。用錢建立基礎設施,增加產量,暢通無阻才能保證發展。
鋪設鐵路,用鐵太多,成本太高,但對於現在的鐵監來說,卻是剛好。冶了鐵賣不出去,跟泥土有什麽區別?別說鐵路有重大的意義,就是沒有意義,單單把產出來的鐵用掉,對鐵監來說就是必要的。惟有如此,才能繼續生產,才能發展。
看著不遠處煙囪裡濃煙滾滾,周邊山林白雪皚皚,杜中宵歎了口氣。自己本來以為,哪怕以後真出火車,建鐵路,也不是容易的事。一想到鐵路軌道要用大量的鐵,花費的巨量資金,就覺得困難。真正從采礦煉鐵開始,才知道根本不是那麽回事。鐵的產量增長太快,市場發遠遠滯後,不這樣用掉,產出來的鐵堆在那裡幹什麽?很多事情,不到跟前根本計劃不到。
這處鐵監,不出意外,很多年內生產出來的鐵只能建鐵路。沒有這個用途,產鐵太多,鐵監規模只能萎縮。除了這個辦法,哪裡還有巨大的鋼鐵市場?造武器,根本就用不了多少。
生產促進消費,消費刺激生產,現在還遠沒到能夠正循環的時候。
慶余樓裡,朱員外看錢員外過來,道:“員外請坐。今日我們兄弟做東,請員外飲幾杯酒。”
錢員外看了看朱員外、簡員外和溫員外三人,冷冷地道:“三位是城中大戶,我只是個鄉間的土財主,如何敢吃你們的請?”
朱員外道:“兄台這話見外了。若在以前,你這話還有些道理,現在卻是不同。葉縣城裡才有多少人戶?鐵監這裡多少人戶?真要論起來,兄台才是城裡人,這裡才是城裡。”
錢員外冷哼一聲,在桌子邊坐下,口中說道:“然而我家雖在這裡,賺錢的生意,還不是被你們搶去?費了無數心力,建處冶爐,尚沒賣多少錢,就遇到你們從爐渣裡揀鐵,白白虧折本錢!”
朱員外滿臉堆笑:“這是個人際遇, 沒有辦法的事,員外不要放在心裡。只要鐵監在這裡,兄台還怕沒有錢賺?這許多人口,人人每月領錢糧,就是金山銀山。”
錢員外冷著臉,道:“不必說這些花言巧語,你們有什麽事,盡管直說。”
朱員外看了同伴一眼,道:“不瞞兄台,最近鐵監因為菜價肉價上漲,欲要開田種菜,雇人養些畜禽。我們兄弟三人不才,接了鐵監的生意,要種菜供他們。這裡的好地,多是兄台家的,種菜不比種其他的東西,越是熟地越好。兄台開個價錢,賣些地給我們如何?”
錢員外冷笑:“你們想的好事!前些日子何員外跟我說,你們三人找他,要賣菜到這裡。虧他是我自家兄弟,沒答應你們。我開冶爐賠了本錢,現在就靠著種菜積攢錢財,你們三人又來奪我生意!明白說給你們,不要說買我的地,就是這附近的店家,也都是我的主顧,你們奪不走!”
朱員外不慌不忙,道:“不是我說,錢員外,你的眼皮子太淺了些。這些店家,能買多少菜?鐵監那裡才是大頭。如果你賣些地給我們,我們也不虧待你,也讓你向鐵監裡賣菜。如何?如果不許,那以後鐵監的生意,可沒有你的份,到時不要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