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員外站在冶爐旁,看著史家三兄弟帶著人鼓風冶鐵。頂點X23US鐵監嚴禁私人截河築壩,也不允許私自設立水排水磨,錢員外這裡一切都用人工。當然,這一帶的小冶爐還是沾了鐵監的光,原來推拉側板式的風箱改成了風門式,效率提升了不少。
幾個挑無挑著礦石從小土山上下來,把擔子放在地上,到錢員外面前,道:“員外,我們家裡今年有地種麥,明日要回家去,耕地下種。這些日子,不能幫員外做活了。”
錢員外道:“知道了。你們哪家不種麥的留下來,依樣做活。其余回家的,收拾完了快些回來。爐子開了火,可不能停下來。一旦涼得透了,這爐便就廢了。”
幾個人的面色有些尷尬,猶豫一下道:“不瞞員外,所有人都種麥。鐵監那裡愛吃白面,這一段時間麥的價錢漲了不少,怎麽也要種上一些,豈能錯過。”
錢員外聽了不由著急,少了采礦運礦的人,自己這裡怎麽堅持下去?若是日子短,可以讓自家的莊客過來頂一頂,時間長可就不行了。不說自家也有活,采礦的活太累,莊客也不願意。
那幾個人不等錢員外說話,又道:“員外,種過了麥,我們也不來了”
“什麽?!”聽了這話,錢員外徹底急了。“我從沒少你們工錢,為何不來做了?與其農活完了之後閑在家裡,不如來賺些錢。”
那幾個人沉默一會,一個老成的道:“唉,我們在員外這裡做了一個多月,不好瞞著。那邊鐵監前些日子已經開爐,用礦石無數。附近村裡好多工頭,雇了人為他們砸石選礦,工錢比員外這裡高,而且活計輕松許多。又不用采礦,又不用擔運,只是砸石頭,員外這裡如何比得了?”
錢員外一時怔住。他聽說鐵監已經開爐了,不過自己這裡太忙,沒有詳細打聽。沒想到鐵監的冶爐一開,對地方影響這麽大,工錢都漲上去了。
見錢員外不說話,幾個人一起轉身離去。別看這種粗活,人人能做,自己這幾個人做了一個月,就比別人做得好。已經有幾個工頭來說,讓他們隨著去選礦,活計輕松,工錢也比錢員外這裡優厚。
看著幾人離去的背影,錢員外面色陰沉。好不容易開了爐,賣了幾次鐵,賺得幾貫錢,沒想到又遇這種事。以後怎麽辦?只能夠漲工錢,總不能把爐子關了。
被這幾個人一鬧,錢員外心情鬱悶,沒有心思再看下去。吩咐了史家三兄弟,離開冶爐,錢員外到了渡口旁邊。尋個小酒館,飲兩杯酒,排解心聽悶氣。
要了一壺酒,兩個小菜,錢員外坐在桌邊想心事。鐵監開爐了,不知道怎麽樣。按著其他地方的經驗,官營冶爐因為種種弊端,與民間的冶爐比起來,產的鐵少,價格也更貴。所以官營冶爐裡,主要是使用廂軍做事,從民間招募要虧本錢,一般不這樣做。偏這裡的鐵監作怪,竟然給的工錢比民間還高,也不知道他們怎麽賺錢。雇人如此,不知道他們產的錢怎麽樣,到底是鐵監,應該不是自己這種小冶爐可以比的。自己這些冶戶只能靠價錢比鐵監便宜,不然只怕不好賣。
看對面不遠處,何員外的“慶余樓”生意興隆,外面結了彩樓,還找了幾個女妓,打扮得花枝招展在門口招攬客人。錢員外一陣心焦。自己是吃錯了什麽藥,放著開酒樓客棧這種容易賺錢的生意不做,開什麽冶爐。這本是自己的地,結果卻是何員外這個外來戶建房開店,賺著大錢。自己諸事艱難,一個員外竟然不敢進他酒樓裡,只能在這種小酒館飲酒,越想越覺得窩火。
正在這時,從外面進來兩個人,看見錢員外在這裡,急忙上前:“好巧,不想員外也來飲酒。”
錢員外抬頭一看,是兩個外地來收鐵的客人,跟自己做了兩次生意,急忙起身,讓他們在自己的桌上坐了。鐵監一開,生意肯定不如從前好做,這種買鐵的客人就是財神,要著意拉攏。錢員外叫過小廝又要了一壺酒,讓上一盤肉來,與兩人小酌。
說了幾句客套話,錢員外道:“我那裡又攢了些鐵,兩位何時去采買?”
文員外看了看身邊的同伴,不好意思地道:“不瞞員外,這幾日我們要的鐵已經買齊了,明日便就動身回鄉。員外的鐵,下一次吧,等下一次。”
錢員外看文員外的神色不對,心中覺得不妙,急忙問道:“文兄,我們幾次生意,雙方滿意,在下一心想著你們做個長久主顧。怎麽看你意思,不想從我這裡買錢了。看以前交情,還請有事明說!”
文員外尷尬地咳嗽兩聲,才道:“兄台,我們做生意的,販些鐵回鄉,指望著賺些錢養家糊口。前兩次員外那裡的鐵好,價錢又公道,我兄弟記你的好。不過,最近鐵監開爐出鐵,鐵價暴跌,再從你那裡買,我們不賺錢了呀。”
錢員外聽了大驚,忙道:“鐵價怎麽暴跌?我托人問過了,鐵監的生鐵十八文一斤,縱然他們的鐵好一些,我賣給你們十五文,還是有鐵可賺。”
文員外道:“你說的是好鐵,豈是小冶爐可以比的?不說價錢高低,我們這種小販,去買人家也不賣給我們啊。鐵監的大鐵錠,若要去買,最少要一次萬斤,不然人家根本不賣。我們哪有那麽大的本錢。”
錢員愣了一下,道:“既是鐵監不賣,你們怎麽就不買我的鐵了?”
文員外道:“鐵監不賣,有別的地方賣啊。看以前交情,此事我不瞞兄台。自鐵監開爐,他們每日不知幾十萬斤的爐渣運出來。這些爐渣,鐵監要用來築路,附近幾個員外包下了這活計,把爐渣打碎,收些工錢。這些爐渣裡面,可以揀出鐵來。唉,到底是大鐵監,爐渣裡揀出的鐵,就比你們這些小冶爐的鐵好得太多。鐵又好,幾個員外才要十文錢一斤,販鐵的都搶著買呢!”
錢員外聽了不由愣在那裡。爐渣裡面揀鐵?這是什麽操作?自己這種小冶爐,也有爐渣,裡面的鐵都揀得乾乾淨淨,好不容易煉出來,誰會忍心扔掉。誰想鐵監不這樣做,爐渣裡的鐵跟爐渣一起,直接就扔掉了。有揀鐵的功夫,他們不如做點別的,賺錢容易多了。
沉默了好一會,錢員外才道:“爐渣裡面能有多少鐵?那幾個員外就是全揀出來,也沒多少,怎麽夠你們販賣的。再者爐渣鐵,決計比不上我煉出來鐵錠!”
文員外搖搖頭,歎了口氣:“員外,鐵監雖然就在你的面前,你知道的還是太少了。他們爐渣裡的鐵,雖然略細碎些,依然是上等好鐵,你們的冶爐根本不能比。再者鐵監一日就要出鐵數萬斤,爐渣裡面揀一揀,一兩千斤總是有的。你們這幾座小冶爐,煉出來的鐵還不如人家從渣裡揀出來的多呢。而且聽說鐵監還要再建爐子,爐渣越來越多,揀出來的廢鐵自然更多。仁兄,聽我一句勸,鐵監開爐之後,這一帶小冶爐就做不下去了,及早收手,做點別的吧。”
錢員外如遭五雷轟頂,張著嘴巴,再說不出話來。其他的困難,都可以克服,遇到這種事情可就一點辦法沒有了。從爐渣裡揀鐵的沒有一點成本,人家的質量又好,數量又多,自己怎麽競爭?
文員外見了錢員失魂落魄的樣子,悄悄招呼同伴,出了酒館。捫心自問,如果自己遇到了這樣的事情,也難免這樣。費了無數心力,花了大把錢財, 建起了冶爐,結果鐵根本賣不出去,擱誰身上誰也受不了啊。而且還沒有一點辦法可想,讓人絕望。
這些小冶爐,跟鐵監的規模比起來實在太小,那裡手指縫裡隨便漏一點,就把市場填滿了。如果沒有特殊的絕活,這附近根本沒有條件開冶爐,開一家賠一家。
包住處理鐵監爐渣的是縣裡的幾家大戶,在葉縣人脈深厚,勢力也不是錢員外可比的。替鐵監處理爐渣,粉碎之後作為築路材料,他們是賺工錢的。從爐渣裡面揀鐵出來,純粹是無本生意,錢員外這種小冶爐怎麽比?再便宜,能便宜過他們的無本生意?
到了這個時候,錢員外才徹底絕望了。從一開始,自己就錯了,漆器生意做得好好的,為什麽要回家來冶鐵呢?哪怕是開冶爐,自己怎麽會昏了頭去在閑地下種,先把錢虧進去了。到現在,冶爐煉鐵賺錢是自己最後的希望,可現在連這條路都被堵死了。
仰頭猛灌了一杯酒,錢員外看著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覺得全身無力。怎麽辦?自己還背著不少欠債呢,鐵賺不了錢,難道把家產賣掉?這可是祖上傳下來的基業,就這樣被自己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