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政殿裡,皇帝趙禎道:“昨日貝州城下,杜中宵攜了新的火炮去,一個下午,就把城牆上的女牆全部轟塌。城下將領估計,不過五日,就可破城。年前樞密院試過火炮,不是沒大用處嗎?”
夏竦捧笏道:“陛下,明鎬來的奏章,說新鑄的炮比原來的炮大了十倍,威力自然不同。據說一炮發出,驚天動地,女牆隨炮崩塌。沒了女牆遮接,城牆也就不能登了。”
陳執中道:“火炮本就是杜中宵所製,在唐龍鎮時,幾炮便把劫掠的契丹人驚走,豈會無用?其他人只是按火山軍的形製鑄造,不知其道理,用起來自然不能發揮其威力。”
宰執看了明鎬送來的奏章,趙禎則有李繼和的密奏,兩相對照,便就知道他們以前對火炮的威力低估了。女牆不如城牆厚實,但也堅固異常,一炮就可轟塌,他們實在想象不出來那是怎樣的威力。
議論了一會貝州前線的局勢,戰局樂觀,氣氛變得輕松起來。
樞密副使高若訥道:“若是大炮有如此威力,那就是國之利器,不可輕易示人。上元節後,契丹國使要經貝州北返,當命明鎬等人,不可使契丹人看見火炮。”
夏竦道:“此言有理!同時吩咐館伴使,防契丹人刺探貝州軍情。”
大宋對契丹一直處於下風,所依賴的就是堅城。如果讓契丹人學去了這種攻城利器,大宋面臨的威脅就不是從前可比。歷年的契丹使節,都會刺探情報,不得不防。
宰執們一起商量,兩府同時采取措施,防止大炮的情報外泄。至於以前的小鐵炮,因為不重視,也不知道契丹人知道多少,現在顧不得了。
大炮和火藥說起來並不複雜,不過這個年代,技術擴散非常不容易,契丹想學也一時學不來。交流了幾百年,又有幽雲十六州的漢人在治下,契丹的技術水平還是差大宋一大截。
宋庠道:“杜中宵此人,在河東路的時候便就治績突出。雖然不擅文學,但各種雜學無所不知,除了製火炮,還曾製了拉貨的大車,數年間河東路便有數千輛。有了此車,麟府路糧草供應從容許多。人各有所長,此人也是個人才。”
陳執中道:“他真能攻破貝州城,回來需重用。我聽說開封府韓推官製的車船,也是他與杜中宵一起製出來的,於機器上面,此人甚有心得。”
其他幾人紛紛稱是。三司使張方平道:“杜中宵在火山軍的時候,把唐龍鎮設為自由貿易之地。初時不知其用意,一年多以來,他在那裡建立櫃坊,獲利無數。以唐龍鎮偏僻之地,所得還要多於河北路的榷場。現在河東路的錢糧,多賴唐龍鎮,免了京城調運。”
以前杜中宵做了很多事,零零散散,每一樣都讓人眼前一亮,但也不是什麽驚天動地的大功勞,不入宰執們的眼。貝州城下用炮攻城,跟其他的事情比起來,於杜中宵自己來說,其實是最簡單的。但這場戰事朝廷矚目,所有的官員都盯著,一件不大的功營,卻讓朝中的重臣注意到了他。以前的零零星星各種功勞加起來,突然讓人覺得光芒萬丈,不再是那個為了館閣試到處鑽營的年輕小官了。
趙禎到這個時候,才對杜中宵有了印象。重新回憶起他到河東路的時候入京陛辭,還有上次回京演示槍炮,模模糊糊想起來的不多。當時自己說了什麽,杜中宵答了什麽,竟然一句都不記得。好在這些正式會面都有記錄,回去翻一翻,有必要重新認識一下這個年輕人。
貝州城下的杜中宵對朝中的事情一無所知,兢兢業業地指揮著攻城。他心中明白,只有攻破了貝州城,自己的功勞才能到手,不然一切就是鏡花水月。
一個上午,便就把城門以東三十丈以內的女牆全部轟塌,成了光禿禿的城牆。
王則命兵士射了一會弓弩,發了風次石砲,見對城外的宋軍沒有絲毫威脅。冷靜下來,不再做這些無用功,緊急招集人力,在昨日被轟過的西段,用竹木搭建臨時掩體。
情勢很明顯,城牆上如果沒有掩護,守軍的優勢便不複存在。面對十倍於自己的官兵,城是無論如何也守不住的。不說曲城再沒有機會燒毀,宋軍在弓弩掩護下,直接登城都防不住。
這個時候,鐵炮的用處就顯出來了。
杜中宵隻移動了一半的鐵炮到城門東側,西側依然保留了一百余門,一直對城牆猛轟。沒有了女牆遮擋,竹木盾牌怎麽可能擋得了火炮?守軍付出了極大代價,竹木掩體隨建隨毀,根本建不起來。
明鎬和李繼和一直在城下觀戰,看了城頭的情形,對李繼和道:“軍中一直有炮,卻沒有人知道怎麽用,在城下虛耗一個月。杜學士一到,火炮威力盡顯,這城可計日而破了!”
李繼和頗多感慨:“官家派我來貝州城下,臨行的時候,語氣嚴厲,對戰事極不滿意。不過數百兵卒據城叛亂,大軍圍城,月余攻不下,感慨官員沒一個可了事的。不想我一到這裡,杜學士隨後便到,架起大炮,這城便就如紙糊的一般。現在再看,破城又有何難?”
明鎬點了點頭:“不錯,世間很多事,會做的一看就明白。不會做的,想破腦袋,也不知道該怎麽做。火槍火炮,本就是杜學士製出來的,天下間再沒一個人比他明白該怎麽用的了。”
只要在期限內攻下貝州城,對於明鎬來說,以前的挫折便如過眼雲煙。打仗這回事,最重要的就是結果。打贏了一切好說,以前的挫折,不過是以後的笑談。如果打不贏,再是智計百出,殫精竭慮,在別人眼中也是敗軍之將。不要說功勞,不受責罰就不錯了。
城頭的王則,看著兩側的城牆全部成了光禿禿的,面發灰白,對卜吉道:“樞密,南門兩邊的女牆都被砸塌了,明日官軍必奪此城門。我們該如何守住?”
卜吉哪裡有什麽辦法?想了想道:“惟今之計,隻好聚集城中精兵於這一段城牆,與敵死戰!”
王則搖了搖頭:“怎麽死戰?你看西段的城牆,外面的官軍炮不停,今日死了多少人?死了這麽多人,還連一座戰棚都搭不起來。沒有女牆,沒有戰棚,如何抵擋官軍的弓矢?”
卜吉沉默無言。到了這個時候,任誰都看得出來,明天宋軍攻城,很難抵擋了。怎麽辦呢?投降是不可能的,前面他們做的事情太絕,投降也給免死罪,只有頑抗到底。現在惟一的出路,是明天宋軍攻進城來的時候,能夠乘亂逃走。
卜吉是這個心思,王則又何嘗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