撐渡船的老孫懶洋洋地來到汴河邊,看了看天色,在渡船邊坐了下來,閑看風景。
不遠處一個婦人走過來,怯生生地問道:“主人家,渡人過河麽?”
老孫抬頭,看婦人三十多歲年紀,荊釵布裙,模樣倒是長得周正。站起身來,和顏悅色地道:“我十幾年來都在這裡撐船,今日來得早了些。過河只要五文錢,極是便宜。”
婦人面上露出為難之色,扭捏了一會,才道:“我身上沒有現錢,只有一條上好的金色鯉魚,不知可否頂船錢?我要到縣城去,主人家行個方便。”
老孫笑道:“這裡就在河邊,周邊陂塘也多有大魚,我要你的魚做什麽!我也有老小要養,沒有渡資,家裡吃什麽。那邊碼頭那裡人多,你不如拿著魚過去讓人撲買,換幾文錢過來。”
婦人看了看碼頭那邊,歎了口氣:“現在天色還未大明,哪裡有人來買魚。唉,這可如何是好?”
老孫道:“等上一兩個時辰,人自然會多起來,你又何必急在一時。”
婦人不說話,只是在那裡轉來轉去,面上滿是愁苦之色。
老孫看了心中不忍,問道:“你急著過河,為了何事?若是方便,我代你辦了也好。”
婦人想了一會,才道:“我要去衙門裡審明一樁事情,別人無法代勞。”
聽了這話,老孫不由笑了起來:“那邊巡檢寨現成的衙門,你又何必一定過河。現在州裡來了一個推官,這邊碼頭上涉官的事,多是那裡料理。你隻管那裡去,不必過河了。”
婦人聽了有些遲疑:“我常年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官面上的事情不清楚。只是聽說這附近的事情都要到對面城裡的衙門去辦,怎麽現在不必了麽?”
“你隻管到那邊巡檢寨去,都是衙門,一樣的。”
婦人猶豫了一會,還是向著不遠處的巡檢寨去了。
金書召伏在案上,料理公文。一個公人從外面進來,叉手道:“孔目,外面來了個婦人,說是有事情報官。問她什麽事情,在那裡扭扭捏捏又不說,只是不肯走。”
金書召推開公文,揮了揮手:“河這邊只有碼頭,甚少人家,有什麽人來報官。——罷了,你把人帶進來,我問一問看。若是趕了人走,路上衝撞了官人不好。”
公人唱諾,轉身出去了。杜中宵駐巡檢寨裡,這幾天出去,碰到好幾次攔路告狀。還好都不是什麽大事,無非碼頭那裡工錢多了少了,買賣爭執之類。這裡的百姓不方便過河,也沒有到衙門裡遞狀子的習慣,有事情看見官來了,直接上路攔住,讓金書召等人非常頭痛。
不大一會,公人帶了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進來,怯生生地站在堂下。
金書召站起身來,朗聲道:“你也什麽事情,可以說與我聽。——以後再有事情報官,記得寫張狀子來,通稟之後等候吩咐。衙門裡多少事情,怎麽可以隨來隨見。”
那婦人小聲應了,低聲道:“民女譚二娘——”
金書召聽不清楚,不耐煩地高聲道:“你聲音大一些,不然我如何聽清!——罷了,近前說話!”
婦人行個禮,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來,萬福道:“民女譚二娘,是本州蒙城人氏,一向與丈夫在州城裡做些藥材生意。數年之前,販藥材到這裡交予牙人馬大官人販賣,不合虧了本錢,欠了牙人的錢。馬大人官人催著還錢,沒有辦法,丈夫把妾身押在這裡,自己回去湊錢。
卻不想從此丈夫杳無音訊,妾身在這裡流落數年,不得返鄉。” 金書召聽得直皺眉頭:“如此說來,是那個姓馬的牙人看住,不讓你走麽?欠債還錢,此當然無話可說。你可把此事寫個狀子,一起附上當年欠錢的文契,你在馬家作傭的文契,這幾年作價多少,看看還欠多少錢該還,兩家另行商議。再托人帶個信,讓你丈夫來領你回去便了。”
婦人道:“官人,哪裡有什麽文契?當時我們的貨物交給了馬大官人,過些日子,他說藥材裡多是朽壞的,賣不出去,催著我們還他本錢。他在這裡勢大,哪個爭得過他?我丈夫回到州城籌錢,馬大官人派了一個親戚陸虞侯同去。過得幾日,那個陸虞侯回來,說我丈夫逃得不知去向,便就不許妾身走了。”
金書召聽得頭腦發蒙,擺手問那婦人:“依你說的,就憑姓馬的牙人一句話,你丈夫便就回州城籌錢還他?他說藥材朽壞,誰知是真是假?做生意的人,如此糊塗麽!”
“當日馬大官人也拿了一點朽壞的藥材給我們看,其余的就再也不見了。他在這裡勢大,再問,便就有許多證人出來,說藥材委實壞了,被人扔到了河裡去,哪裡還找得到?”
金書召想了一想,又問:“他如此說,你們就信了?還有,他留你在這裡,總要有個名目。或是為傭或是為妾, 都要有文契,作價若乾,總不能這樣不明不白。若是沒有牙人作保,沒有文契,強留婦人在家,不是搶掠人口麽?數年時間,你們就沒有把事想明白?”
婦人看了看金書召,低下頭,眼淚就流了出來,低聲道:“還請官人作主。”
金書召隻覺得荒唐至極,背著手來回踱步。他是多年的老吏,世事見得多了,知道小民愚昧,有的人腦子糊塗,還真有可能發生這種事。而且馬蒙是此地大戶,有錢有勢,欺負個外地商人也不稀奇。
踱了一會步,金書召腦子靈光一閃,突然轉過身來,看著婦人道:“你說本籍蒙城,在州城裡做藥材生意,有個陸虞侯隨你丈夫回家籌錢。那我問你,是不是還有個兒子叫陶十七?”
婦人抬起頭來,顧不得抹去眼角淚水,看著金書召,緊張地道:“回官人,妾身的兒子委實是陶十七。我聽人說,他在州城裡犯事,可是真的麽?”
金書召一跺腳:“當然是真的!你兒子在州城當街殺人,死的正是陸虞侯!唉呀,人人都說他是認錯了人,殺錯了人,滿城傳為笑談,卻沒想到還有這等事情!”
婦人聽了,眼淚就止不住留了下來:“我先前聽馬家的人說,我丈夫帶著兒子不知去向,卻不想他一直在州城裡。這可如何是好?官人,可有我丈夫的消息麽?這麽多年,他也不來看我,自己跑了,讓兒子闖下如此滔天大禍。這可如何是好?我苦等數年,最後卻是家破人亡。”
金書召歎口氣:“你丈夫早死了。此事必有隱情,你且等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