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襄州回來,杜中宵與發運司一起上奏,在汴河和汴襄鐵路沿線州縣行均輸法。加大發運司和州縣的權限,對朝廷所需的物資靈活采購,三司不再定地、定價,實行徒貴就賤、用近易遠的原則。這套辦法是發運使許元提出來的,在汴河沿岸已經部分實行,現在擴展到京西路來,做了補充。
隨後杜中宵上章,把常平倉平抑物價的貨物范圍,從糧食為主擴展到一般貨物,建立完整的商業網絡。即京西路分別在洛陽和襄陽設立常平市易司,重要州縣設立分司,下面設場,自由貿易。常平倉根據一路之內的價格趨勢,價低即買,價高則售,保證市場價格穩定。
宋朝商業實行的是行會製,不是自由貿易,產生了很多弊端。大商人利用雄厚的本錢,和官府給予的特殊地位,把持商業活動,攫取超額利潤。官府雖然獲得了利用大商人控制、操控經濟活動的便利,但商業利潤被商人所得,官府得利甚微。特別是稅收,大宗貿易以實物稅為主,現錢很少,錢荒幾乎成為日常。因為市面上的大量現錢,進了大商人手中,貨幣的流通速度極低。再一個大商人把持商業,壓榨其他從業者,小商人、小店鋪、小手工業者只能微利,不利於經濟的發展。
一月之後,奏章得到允許,讓杜中宵以鐵監的利潤為本錢,在本路建立常平倉體系。正式建立京西路提舉常衙門,設於襄陽縣對面的樊城鎮。
在此之前,杜中宵下令徹底清查京西路各州的常平倉和義倉。以通判為主,各州互查,再抽出一部分知縣,進行覆查。帳冊必須清楚,如有虧空,寫明原因,暫不進行追繳。
官場上做事就是這樣,把官員們的責任免了,他們做事才能放下心來。只是清查帳冊,而不追究責任,得到的數字相對準確。不加上暫不追繳這一句話,帳面數字就不可信,地方官必然想方設法隱瞞。即使說了暫不追繳,許多地方的帳依然不對,部分官員還是打著先在數字上糊弄過去,後續補上的主意。
這些事情辦完,已經到了臘月。杜循坐著火車,急匆匆地到了樊城,說是年前來看看兒子。杜家在許州根基已經穩固,現在又通了火車,來往方便,家人不與杜中宵住在一起。每隔一斷時間,他們來探親。
到了後衙,杜中宵吩咐上了茶水,對杜循道:“阿爹,怎麽你一個人來?”
杜循道:“原來定下,是要再過半月才來看你,其他人一時準備不及。我有事問你,先來了。”
杜中宵道:“有什麽事如此緊急?家裡出了什麽事嗎?前些日子,宋相公回京,陳相公罷相到許州去,莫不是難為了我們家裡?”
杜循道:“沒有,不要瞎想。陳相公到許州當日,我與本州官吏一起去迎接,酒筵為他接風,說了好一會的話。你為幾年做的事,朝廷看在眼裡,相公們甚是嘉許。”
杜中宵皺眉道:“那能有什麽急事?巴巴地趕到這裡。”
杜循向前湊了湊,緊張地道:“你前些日子去信,說讓我們家裡把除田宅、酒樓之外的產業,全部變賣出手。這些年我們家在州裡縣裡買了不少產業,什麽行當都有。這是為你以後,為子孫後代打算,立下個基業,你都是知道的。突然要出手,莫不是你在朝裡遇到了什麽難處?”
杜中宵出了一口氣,笑道:“阿爹,你想到哪裡去了!我現在提舉常平,要整頓本路商業,讓你們把那些產業賣了,是避嫌而已。等到過幾年,我不在京西路任職了,再買回來就是。”
聽了這話,杜循有些不悅:“在朝當官,只聽說為家裡賺錢行些方便,只要不違律法即可,哪裡有不讓自家做生意的。你盡管做你的官,不要管我在家裡怎麽打理家業。”
杜中宵道:“阿爹,官場上做事,不得不小心些。此次我提舉常平,本路許多商人必然不會似從前那麽舒服,自家不避嫌,到時難免流言四起。而且,只要官府下手,很多產業不那麽值錢了,現在賣了也不吃虧。聽我一句話,拿著現錢在手,強似其他,幾年後再買不遲。”
杜循道:“現錢在手,可以做質庫生意。只是許州豪門大戶不少,這生意也不好做。”
“質庫也賣掉,這生意不要做。——不只是現在不要做,以後也不要做,沒前途的。”
質庫是權貴之家最喜歡做的生意,只要有本錢,有手段,這生意做起來最容易。不過,這生意也最容易引起紛爭,給別人把柄,杜中宵一向不主張家裡開質庫。只是杜家這幾年膨脹得厲害,手裡的錢非常充裕,在許州城和臨穎縣,幾乎沒什麽生意不插手。
聽了杜中宵的話,杜循有些鬱悶,道:“這生意也不做,那生意也賣掉,那還有什麽生意?難不成真像你說的,隻留著田宅和酒樓?那才賺多少錢?兒子,你不知道現在家業大了,每日要花多少錢!”
杜中宵點了點頭:“就是隻留這兩樣,得的錢也足夠了。鐵監新出了許多農具,阿爹有沒有去那裡看過?全部用了新農具,以現在的人手,可以多開許多地。有田莊有酒樓,足夠支持家用。”
杜中宵做了官,杜家發達起來,原來小門小戶的家庭莫名其妙就成了大家族。多少許多年沒有聯系過的親戚、同族,一個一個冒出來,托庇到杜家。甚至還有遠在他路的同族,到許州來認親,說是什麽什麽年代失散,怎樣怎樣遷徒,其中辛苦,一把鼻涕一把淚。再加上韓月娘家裡也是如此,杜家現在養著的人,有幾百戶之多,各種各樣的關戚。當然不是養閑人,這些人家都有自己生計。但既然是同族親戚,他們孩子的教育總要管吧,各種紅白喜事要管吧,雜七雜八,都是不小的開銷。
家業興旺, 杜循這幾年正在興頭上,突然間杜中宵讓家裡產業收縮,怎麽也想不通。
杜中宵道:“阿爹,我在京西路提舉常平,事情做得好了,以後的生意不跟現在一個做法。聽我的話,先把家裡的產業賣出去,緊守本業。等到以後條例規范定下來,熟悉了,再上手也不遲。如果現在還生意都做,一是惹其他人的閑話,再一個我照顧不到,一個不小心就會虧本。”
杜循見兒子不松口,雖然心裡不服,最後還是答應下來。道:“若是家裡只有田宅酒樓生意,還要我看著做什麽?這兩年我們在川峽那裡的甘蔗園做得大了,不如我過去看兩年。”
杜中宵道:“也好,這才是長久的生意。依我看,種甘蔗才是賺大錢的辦法。只可惜川峽路遠,蜀道不便,來去要許多時日。總是讓別人管著,終究心裡沒底。”
川峽離著實在太過遙遠,管理不便。杜家在那裡種甘蔗榨糖,雖然能賺到錢,但卻無法擴張。雇的主管,能把種植園管好就萬幸了,不會想辦法擴大產業。甚至還有了苗頭,把杜家的產業轉手包出去,有的主管成了二地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