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郎提著一瓶酒,邁著大步,到了自己住處旁邊的院子,高聲道:“姚指揮使可在?”
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從房裡出來,道:“原來是十三哥來了,快快請進!”
十三郎進了院子,跺了跺腳道:“這才還沒有出十月,天氣就這樣冷了。這個樣子,今年豈不是要下雪?自到襄州來,還沒有見過雪呢。”
一邊說著,一邊隨著姚指揮使進了房裡。
這個年輕人名為姚守信,原來是廂軍中的一個指揮使,隨著到了襄州營田。他小時候進過學,能寫會算。到了營田務之後,對於算學極有天分,學業之精罕有人比。自從廂軍開始教閱,成立專門炮兵,姚守信表現出了天賦,一直是炮兵教頭。軍中廣設學校,他專門負責炮兵教學。
十三郎是騎兵教頭,兩人住處相鄰,經常一起喝酒。今日天氣嚴寒,軍中無事,十三郎便過來找姚守信喝酒,說些閑話。
進了客廳分賓主落座,姚守信道:“我原是南邊郢州人,自小長在這裡,後來才入廂軍。這裡雖然冬日並不嚴寒,有的年份,還是會下雪的。與原相比,這一帶的濕氣重,下起雪來格外寒冷。”
十三郎道:“這樣冷的天氣,都不想出門。不如我們去買些熟肉,一起喝酒如何?”
姚守信道:“可是不巧,我家裡沒有吃食了。左右要出去買,便去外面喝便了。近來河邊開了一家酒鋪,賣的酒有力氣,人人都說不摻一點水,極是良心。他那裡有諸般吃食,我們去吃一遭如何?”
十三郎本不想出站,聽如此說,隻好答應。
兩人出了門,一路到了鎮上。剛剛進入鎮子,就看見一個漢子挑著一擔香蕉,沿街叫賣。這是杜中宵在香蕉成熟時專門從荊湖南路買來,存到現在的。通了火車,貨物一日就可以到開封府,這個季節開始大量賣到京城。京城裡零售據說一斤超過了兩貫以上,極是賺錢,營田務批發出去都要幾百文一斤。
為了儲存香蕉,杜中宵專門在樊城外挖了巨大的地窖,存了幾十萬斤。這一個冬天下來,僅僅靠賣香蕉,營田務就可以賺二三十萬貫錢。再加上椰子之類其他新鮮水果,營田務下年的錢頗為充裕。
沒有各種化學藥劑,長時間儲存水果可不容易,特別是南方的水果。杜中宵試了幾次,才試出用地窖密封的辦法,一部分水果可以儲存。這是現在營田務的獨門秘技,利潤極是豐厚。
鐵路一通,很多物產就可以長途販運。襄州這裡冬天也可以種一些菜,種類雖少,在中原卻極是難得,都是現在火車運輸的大宗物資。本地產的名貴魚類,低溫容易存活,同樣靠鐵路運往北方。
十三郎和姚守信到了河邊一個酒鋪,一起進去。此時天尚早,沒有幾個客人,小廝正趴在炭火邊上打盹。兩人尋了座頭坐,十三郎高聲道:“主人家,過來招呼客人!”
小廝一激靈站起來,急忙跑到桌前,道:“客官要些什麽?我們這裡有好酒,還有熟肉。”
十三郎道:“熱一角酒來,再來一盤肉,其他菜你酌情上來。”
小廝答應,飛快地跑到後面去了。
不一會酒肉上來,十三郎和姚守信吃喝一會,說些閑話。
見姚守信有些悶悶不樂的樣子,十三郎道:“哥哥今日寡言少語,莫不是有些心事?”
姚守信歎口氣:“兄弟問起,不好不說,最近家裡一樁難事,讓我極是煩惱。少年時我在家鄉常喝酒使氣,常常惹出禍事來。十七歲的時候,不合打傷了人,才走到穎州入軍中。得上司賞識,一路做到了指使。到這裡營田之後,便就派人去郢州打聽家人下落,一直沒有消息。直到前些日子,才知道我離家沒有多少年,雙親便就故去。兩個哥哥,一個到荊門軍為人做個小廝,另一個到附近宜城縣做些小生意。我接了兩個哥哥來,出些本錢,讓他們在樊城鎮做些生意,倒也還紅火,這幾個月頗賺了些錢。”
十三郎喝了一口酒道:“如此不好麽?一家團聚了,快快活活。”
姚守信搖搖頭:“等到賺了錢,二哥才告訴我,數年之前他已經成親了。因做生意虧了本錢,不得不把嫂嫂典賣出去,到宜城一個員外家裡做傭,簽了五年契約。現在手中有了錢,便想把嫂嫂接回來,一家團聚。不想那個員外只是不肯,必要我嫂嫂在他家做滿五年才肯放人。哥哥去了一趟宜城,向衙門遞了狀子,也全無用處。當時簽的實契,除非那員外願意,不然這五年是必須做完的。”
十三郎聽了之後一拍桌子:“那裡的縣令好不曉事!你是現在軍中炮兵教頭,營田務裡有頭有臉的人物,這樣一件小事,那縣令也不給面子麽?哥哥不必憂心,只要提舉一句話,必得嫂嫂回來!”
姚守信只是搖頭:“兄弟,壞就壞在我二哥與人家簽了實契,那人不願意,有什麽辦法?我正在找人通融,哪怕多賠那一家些錢,能把嫂嫂接回來就好。再者說了,襄州新任的馬知州,明習法律,最重律條。我想過了,提舉就是願意出面,此事也辦不成。”
實契一應手續俱全,只要有一方不願意,就必須執行。簽了五年,就是五年,沒有辦法。別說一個軍中教頭,還有進士因為家貧其母給人為傭,中了進士之後想贖回,未到期主人就是不許。碰到好說話的官員,杜中宵幫忙說一句話,由官方命令毀契,倒是可以把人贖回來。問題是新任的襄州知州馬尋,本是毛詩明經出身,對於案件特別較真,十之八九是不成的。以明經做到這個地位,必然小心,如果判了可以未到約就可以贖回,那個員外鬧到上司去,對他的前途不利。
一邊喝酒吃肉,一邊聽姚守信介紹著情況,十三郎好大不耐。喝一口酒道:“一個鄉下員外, 如此不知好歹,又不是不賠錢給他,何必如此難為人?哥哥,左右宜城縣離此不遠,我們教的人裡,也頗有幾個在那裡營田的。等到過兩日挑個清閑日子,我們帶了人,到那個員外家裡走上一遭!”
姚守信道:“兄弟,我曾經去過了。那員外極是難說話,軟的不行,硬的也不行,沒用的。”
十三郎想了想,憤然道:“既然他軟硬不吃,我們便用些手段好了!”
姚守信嚇了一跳:“兄弟,可使不得!宜城不是棗陽,可不是營田務說了算的地方。那些州縣裡因為營田務劃地自治,與地方的關系可沒有那麽融洽。被他們抓住把柄,會出事的!”
十三朗滿不在乎地道:“哥哥不必擔心!此事便交予我了,過兩日走一趟宜城,會一會那什麽鳥員外!我們到這裡營田,地方得了多少好處,一點小事也不幫,還有什麽說的!”
見勸不住十三郎,姚守信不由擔心。雖然有杜中宵在後面撐腰,十三郎不會出什麽事,但真要惹出事來,其他人的懲罰可少不了。自己一點私事,連累了眾人,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