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三郎看著不遠處鐵監的人搶著大錘,使勁砸鋪在地上的鐵軌,小聲對身邊的人道:“五哥,鐵監裡的人怎麽也來做活?一日幾十文,比他們在鐵監裡時少得多了,這些人癡的麽?”
阮五道:“你知道什麽!聽說鐵監要把這路盡快修起來,招來的人手不夠,才讓鐵監的人來。別看是一樣做活,他們拿的還是鐵監時的錢糧,比我們可多得多了!”
孫三郎搖頭歎氣:“唉,同人不同命。一樣做活,憑什麽就他們拿得多。”
“一樣麽?那些是朝廷發錢糧的,我們是鄉下種地的。——少說話,多做活!做上這一季,來年我要換新的犁、鋤、鐮刀,等著錢用呢。”
孫三郎不再說話,與身邊的人一起,賣力培土壓路。
朝廷同意了鐵監修建鐵軌,不過提出來,既然鐵監的鐵用不完,那就不要隻修到煤礦了,再向北延伸到襄城縣。那裡臨汝河,鐵路修過去,能接上開封府周圍稠密的水運網。汝河、蔡河、汴河,再加上淮河,水運四通八達,不怕鐵賣不出去了。
作為支持,三司命周邊的汝、許、陳、穎、蔡五州出人,到鐵監幫著修路。命令一下,五州叫苦連天,蔡州知州柳植接連上章,攻擊鐵監勞民傷財。三司急著降低鐵價,接連催促,人終究是派了來。
此次出動的人力著實不少,又派穎州都監鄧保吉和蔡州都監劉永年為提舉,前來協助。鄧保吉負責從襄城向的路段,劉永年負責從鐵監向北,兩端同時進行。
看著修路的人熱火朝天,杜中宵對身邊的劉永年道:“此次修路,擾動數州,朝廷必欲春耕之前修完,著實不易。勞動衙內,欲使我心中不安。”
劉永年道:“我們做臣子的,奉朝命而行,有什麽辛苦可言。”
杜中宵道:“話雖是如此,不過此次修路倉促,五州招集丁壯,難免騷擾地方。柳知州前些日子不斷上書,說修此路徒耗民財,浪費人力,怨言可是不小。”
劉永年是柳植屬下,聽了杜中宵的話,不再開口。劉永年是劉太后的兄長劉美的孫子,自小便養於宮中,深受皇帝寵愛,十二歲才出宮,待遇比擬王室。民間甚至有傳言,說他是當今皇帝的私生子,說得有鼻子有眼。他的母親本來被送入宮中,為當今皇帝趙禎喜愛,卻被太后厭惡,逐出宮來,做了太后侄子劉從德的妻子。劉從德二十多歲故去,其妻還經常入宮,誰知道皇帝會不會念舊情,兩人死灰複燃?當時就傳得滿城風雨,外朝大臣上章,才不許她入宮了。
當今這位皇帝,在民間有各種私生子的傳說,有的還傳得非常邪乎。他自己好像也不忌諱,向來不聞不問,既不辨解,也從不拿人問罪。不過對於朝中大臣來說,這沒有什麽秘密,皇帝的一舉一動,哪裡逃得過宮中的眾多耳目。便以劉永年來說,他出生的時候父親還在呢,怎麽可能是皇帝的私生子。
雖然跟皇帝沒有血緣關系,但自小養於宮中是事實,類似於養子,身份還是格外不同。到現在年不滿三十,已做到一州都監,一世富貴總是逃不掉。
正在這時,陶十七帶了幾個人,上前叉手行禮。
讓身邊的人把帶的農具放下,陶十七遞了一把鐵鍁頭給杜中宵,道:“官人,要發下去的農具已經做好了樣子,請過目。”
杜中宵拿了鐵鍁對在手,翻來覆去看了一遍。這是用好鋼製的,跟帶鐵監字號的農具相同,極是輕薄順手,前端鋒利。上面壓了幾個字:“襄葉鐵路留念”。
看過了,杜中宵把鐵鍁頭交給身邊的劉永年,對他道:“衙內看看製得如何?”
劉永年接了鐵鍁在手,仔細看過,連連點頭:“著實好物!用這麽好的鋼,製得如此精巧,不下於軍中兵器了。運判,不知因何製這農具?上面這幾個字什麽意思?”
杜中宵道:“周邊數州的民夫前來幫著築路,鐵監豈能白讓他們幫忙?除了每日糧米,由鐵監供應之外,等到路築成,再送每一個修路的人一套農具。一張鍁,一把钁頭,一張鋤,還有一把鐮刀。上面這幾個字,意思就是他們前來築路,鐵監為表謝意送給他們的。”
“這——”劉永年拿著鐵鍁頭,一時不知道說什麽才好。這樣四件農具,按照市價,蔡州那裡要賣七八貫錢,對一般農家可是一筆不小的財富。鐵監出手如此大方,來幫忙的州縣還能說什麽?
上面的幾個字,這個年代有些不倫不類,一般人都不想明白為什麽這麽寫。這是杜中宵仿的後世做法,工程完了,給參與的人幾件紀念品。這叫有來有往,以後好相處。周圍州縣的人來幫著做活,鐵監送他們幾件工業品,以後再有同樣的事情,就沒有人報怨了。幾件東西,在地方價值不菲,對於鐵監來說卻不算什麽,現在產的鋼還堆積如山呢。
又看過了其他幾件農具,杜中宵對劉永年道:“現在打了些樣,你們來修路的幾州,各自帶回州裡去,讓知州通判參詳。若是沒有異議,便就如此做了。”
劉永年知道杜中宵對柳植多次上章耿耿於懷,急忙叫了一個的下屬,讓他帶著四件農具, 立即回蔡州,給柳植看。柳植是重臣出知地方,不是一般知州可比,他的意見非常重要。前來築路的民夫得了這些農具的好處,他總該說不出什麽了。
現在鐵監裡積壓的鋼鐵無數,現錢不多,此次送農具,就當為產品打開市場了。只是這五州的經銷商要吃些虧,莫名其妙少賣好多。
有五州民夫幫忙,修路時間大大提前。哪怕是向北延伸一倍距離,到了襄城,不等開春便就可以鋪通。有這便利,杜中宵便讓鐵監的人,能抽出來的,也參與到修路當中,向南鋪到方城。
鐵監現在有一萬余戶,在一線煉鐵的,其實只有兩千人,其他人都是從事其他事務。有兩千余人在煤礦挖煤,還有兩千多人在山裡挖礦,其他運輸的、搞基建的佔了多數。工人是需要文化的,對於這些成人來說,學習並不容易,大多數人在學的時候就被淘汰,只能做些力氣活。
對於鐵監,鋪鐵路並不陌生,從鐵礦到鐵監已經鋪通,鐵監裡面更是有多余,用來運輸物料,運輸產品。只不過都是用手推,沒有火車罷了。現在最緊缺的,是鋪路的鐵軌。都是附近山裡砍伐的木料,沒有做防腐處理,杜中宵也不知道能用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