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飽喝足,杜中宵站起身,拍拍手道:“走,我們去看看這邊的商場。聽說他們開子之後,生意十分興旺,頗有些搶樊城商場風頭的意思,定有過人之處。”
十三郎去交過了錢,與幾個隨從一起,隨在杜中宵身後,向前邊走去。
穿過了亂糟糟的小市場,就見到前邊人流湧動,兩邊的攤位整潔,進入正式的商場區域了。
杜中宵信步走去,看這裡跟樊城商場不同,每一個小攤都是獨立的。各自賣貨,不過不收錢,而是給一個木牌,讓人拿了木牌,到另一邊去交錢,回來之後拿另一塊木牌,兩牌相合,拿走貨物。
看了幾攤生意,杜中宵對十三郎道:“你看這裡買賣貨物,並不一手交錢一手拿貨,而是拿了木牌到另一個地方交錢。我且問你,為何要這樣做?”
十三郎看了一會,又想了想,道:“依我想來,跟我們商場一樣,要到收帳的那裡交錢,拿了回執過來,才能拿走貨物。不過我們印的各種公據,他們改成木牌了。”
杜中宵又問:“那為何各家的木牌都不相同,回來之後,還要兩塊木牌相合呢?”
十三郎道:“誰知道這些人搞什麽鬼?這處商場是一些大商人入股,以前的牙人開的。他們有一套自己的鬼名堂,專一坑人錢財,外人怎麽會知曉?”
杜中宵道:“其實沒什麽鬼名堂,無非還是以前的一套。我猜,他們這裡,每一家攤位的木牌都是不同的,作為記號。拿著木牌過去,會記下各家每日裡賣的錢數,然後分帳。”
十三郎還是不明白,問道:“為何這樣做?都是商場裡賣貨,何必分得清楚?”
杜中宵道:“因為他們這裡賣貨的攤位,並不是商場的,而是交了錢在他們這裡賣貨的生意人。賣出去的錢,攤主與商場按比例分成,所以要到那裡去交錢。牙人做生意,看來還是按他們習慣的那一套老規矩,並不直接參與買賣,而是分生意人的錢而已。”
十三郎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這些牙儈,原非良人,開商場也不正經做生意!只是官人,人家賣貨物的為何要到他這裡來做生意?自己設攤買賣不好嗎?如此做法,與唐時的坊市有何區別?”
杜中宵道:“因為做這種生意,最重要的是人流。攤前經過的人越多,生意就越好,賺的錢自然也就越多。商場裡各種貨物齊全,而且聽人說,這裡還有幾住勾欄瓦舍,每日裡多少人來?你剛才說的與唐朝坊市相比極好,但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唐朝的坊製,是分門別類,每種生意一坊,這裡卻是天下百貨同處一地,想買什麽就有什麽,這便大不同了。這裡不是坊市,而是把外面的草市聚到一處,同時結合了坊市和草市的優點,最利於人買東西。兼且吃喝玩樂皆有,閑逛一逛也是好的。那些牙人是學了樊城商場的這個好處,再用他們以前做牙人的辦法,建了這處商場起來。”
襄陽的商場,看起來與樊城的商場相似,其實有根本性的不同。樊城的商城是完善的商業組織,和下面的村社、工場、漁場、農場配合,講究規模化生產,產供銷一條龍。不只是貨物齊全,而且質量有保證,依靠口碑做長久生意。襄陽這裡卻不同,他們就是提供一個場所,把各種生意聚集到一起,吸引大量人流來這裡,然後出租攤位,收取手續費。
兩種不同的生意模式,各有優劣,以後的競爭會非常不容易。
這種市場杜中宵前世不知見過了多少,建起來成本低,來錢快。初期管理較嚴,來這裡租攤位的也是實心做生意的,價格較低,能夠迅速紅火起來。只是這種形式天生有不利於管理的缺點,時間一長,內外勾結,缺斤少兩、以次充好的商家,會慢慢把正經做生意的人擠走,慢慢冷清下去。
不過對於經營的牙人來說,冷清了又有什麽關系?到時把這裡的商場轉手,他們別的地方選址另開一家就是了,那時錢早已經賺足了。
若是私人經營,樊城的商場面對這種競爭,有諸多不利,一個不小心就可能會被擠垮。不過攀城的商場是常平司開的,那就不一樣了。官方手段,不必用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只要加強監管即可。
一路走過去,全是這種小攤位,商場只是收錢。由商場收錢,是因為他們要分成,而不是收固定的攤位租金。牙人們精明得很,如果收固定攤位租金,自己花了無數心力吸引人來,落不下好處。
牙人是以前商業的掌控者,他們聯合起來,幾乎涵蓋了各種商品。這裡貨物齊全,而且價格各種各樣的都有,既有極便宜的,也有極貴的,好與不好,值與不值,那就看各自眼光了。
大致看完,已到午後,杜中宵道:“天色不早,我們且回去吧。這裡我已經看過了,接下來的幾個月,樊城徐主管那裡,只怕日子不好過。無妨,我們別想辦法就是。”
正要離開的時候,在靠近門口的一個攤位,偶一回頭,發現那裡正在賣書。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守在那裡,面前攤子上擺了幾本書,旁邊一個招子,上面寫著:“活字印書,價低立取”。
杜中宵一時好奇,自己沒記錯的話,活字印刷應該是這個時候出現的,只是從來沒有聽過畢昇這個人的名字。而且歷史上因為種種原因,活字並沒有被大規模應用,這裡怎麽會出現?
走上前去,看那攤子上的書,都是最常見的蒙學教材之類的小冊子,甚是簡陋。攤主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看著有些木訥。
隨手拿起一本小冊子翻了翻,杜中宵問道:“你這書怎麽用活字印法?”
年輕人道:“這是家祖傳下來的手藝,用陶製成活字,便不需雕版,印起來極是便捷。”
杜中宵點了點頭,又問道:“你是哪裡人氏?什麽名字?家裡怎麽就會這手藝?”
那年輕人道:“小的畢文忠, 蘄州蘄水縣人氏。家裡祖傳為人刻版印書,家祖別出心裁,用泥製成字燒硬,可以代替雕版。最近兩年生意不好,聽說襄州這裡繁華無比,到這裡來碰碰運氣。”
杜中宵聽了,急忙問道:“你祖父什麽名字?”
畢文忠道:“家祖諱昇,兩月前不幸染病故去。”
杜中宵點了點頭,心中暗暗可惜,沒想到畢昇已經去世了。看他孫子已經成年,想來年紀不小。活字印刷對於後世的人來說,並沒有多麽稀奇,知道了原理,還知道一些基本的化學知識,並不難複製出來。
不過,出於對發明者的尊重,既然遇到了畢昇的後人,就應該幫一幫,讓他發揮自己的長處。杜中宵並沒有製做活字,這麽多年,沒有多少用到的地方。剛好可以把畢文忠請回去,把這技術推廣開來。
活字印刷對於少量、大印刷的書籍來說,並不比雕版印刷方便多少。要想推廣,最好是從報紙和雜志這一類的要求時效性的印刷品開始。現在的營田務,已經有這個條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