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中宵與石全彬、劉幾站在城外,身後是軍中重要將領,等候以最快速度趕來的韓琦。唐龍鎮一戰斃耶律宗真,擊潰契丹十萬精兵,戰果實在太大,韓琦必須親自前來。戰後杜中宵一軍的動向,對宋朝和契丹兩國有重大影響,也不允許放任杜中宵獨自行事。
城外的戰場只是粗略打掃,楊文廣、趙滋便隨在十三郎的騎兵之後,直向東勝州而去。姚守信的炮兵跟在後面,重炮落在了最後。城外到處都是破損的旗幟,折斷的刀槍,甚至還有沒來得及掩埋的屍首。
唐龍鎮是貿易之地,為了賺錢,契丹學著宋朝,修了通到東勝州的道路。如果沒有修路,較大的炮還不易通行。現在北上都是好路,就連重炮後邊杜中宵都可以帶著去。
隨著路上的煙塵,路上現出數十騎,正是不顧一切緊急趕到的韓琦等人。
杜中宵急忙帶人迎上前,拱手道:“相公要來的消息,下官兩個時辰前才知道,未能遠迎,勿罪!”
韓琦下馬,扶住杜中宵的肩膀喘著氣道:“何罪之有?宗真屍身在哪?帶我去看!”
杜中宵拱手稱是,轉身先行,帶著韓琦等人進了城裡。
衙門正堂旁邊的一間偏廳,杜中宵特意收拾出來,放置耶律宗真屍首。陣亡的大將高官,屍身也都收拾了,放置一邊。虐待屍身是野蠻人風俗,杜中宵不屑去幹。活著的時候拔刀相向,永不退縮,死了當以禮相待,這才是中原民族所習慣的。
快步上前,韓琦仔細觀察了一番耶律宗真遺容,直起身道:“忠州防禦史錢晦現知河中府,皇二年曾為報聘副使出使契丹,見過契丹國主。我已飛馬傳書,讓他立即來唐龍鎮。待他認過真身,再運回京城去。此事事關重大,絲毫馬虎不得。”
杜中宵道:“相公,此次除了擊斃契丹國主和一些重臣名將,還俘虜了不少人。已經確認,這就是契丹國主真身,當無哥疑。”
韓琦苦笑著搖了搖頭:“待曉,你還不知道此事有多重大!我在並州接了你的捷報,一刻都不敢耽擱就趕過來了。就怕你一時不慎,做了出格的事情出來。擊斃契丹君主,不只對大宋,對於周邊所有國家都是了不得的大事。一旦我們送回去,對面傳出宗真未死的消息,那就是大亂子。有契丹人確認,再有使契丹的官員認過,我們才能發布消息運回京城。與此相比,你急的軍事部署反而可以拖一拖!”
杜中宵點了點頭,不再說什麽。擊斃耶律宗真到底有多大意義,說實話,杜中宵並不真正明白。這一具屍身,比殲滅契丹十萬大軍的意義大得多了,將直接改變宋朝和契丹的局勢,影響周邊所有國家。
到了正廳,各自落座,杜中宵吩咐上了茶來。
飲了茶,韓琦指著跟自己前來的官員道:“這是並州通判司馬光,事情緊急,我臨時征辟他為經略判官。火山軍出了這麽大的事,唐龍鎮守將竟敢獻城投敵,此事必須嚴辦!你軍務纏身,就不要再管此事了,交予司馬判官就好。”
司馬光向杜中宵行禮,再次落座。杜中宵才知道,跟著韓琦來的,原來是他。這個名字,上過學的差不多都知道,他跟王安石這一對官場冤家,在後世實在太出名了。
俞景陽已經斬了,唐龍鎮的案子杜中宵沒有精力詳查,好多人因為犯案被關在牢裡,這麽久了都沒個結果。司馬光來辦也不錯,這一位審案子,說不定比杜中宵還強些。
問了當日戰事,韓琦道:“契丹大軍已敗,你意欲如何?”
杜中宵道:“我已命楊文廣諸將,統兵北上,尾隨契丹之後,尋機殲敵。契丹兵敗,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我大軍北上,有機會奪佔東勝、雲內、豐等州。佔了豐州,天德、河清、金肅等軍也在掌中!”
韓琦沉思一會,道:“你不過三萬兵馬,如此是不是太冒進了些?契丹兵潰,北邊的契丹北院樞密使耶律仁先尚有十余萬兵馬,他收攏潰兵,豈是能你抵敵的?”
杜中宵道:“依下官估計,耶律仁先未必會守豐州。如果一定要守,下官也不介意打一仗。縱不能下豐州,東勝州一定能奪下來。有炮兵為助,契丹人反攻也不怕他!”
韓琦點了點頭,問道:“為何你覺得耶律仁先會放棄豐州?陰山之下,大河之旁,那裡可是戰略重地!沒有豐州,整個河曲之地契丹都守不住,就連北邊的韃靼、黨項諸部,只怕也會起異心。”
杜中宵道:“相公,契丹國主宗真已亡於此地,契丹何人繼任君主?”
韓琦笑了笑:“你是說契丹內亂,耶律仁先要帶兵回去,助契丹燕王洪基登基?”
杜中宵點了點頭:“不錯,事情明擺著,沒有耶律仁先相助,耶律洪基想登基可不容易。而且隨著宗真出征的斡魯朵諸宮婦幼在他那裡,要是再敗一仗,契丹的根基都沒有了。”
契丹的習慣,君王出征,會帶斡魯朵的幾宮。戰士作戰,屬下的平民負責後勤之類,不像宋朝將領作戰,家眷不許從軍的規矩。這些婦人孩子,包括大量最近支的皇族。如果被杜中宵一窩端了,影響差不多可以趕上擊斃耶律宗真了,耶律仁先怎麽敢冒這個險。
韓琦顯然想過此事,聽了杜中宵的話微笑點頭:“看來你深思熟慮,非是一時衝動。不過兵家作戰不只是要熟慮,還要看機緣。你命令各軍,一定要謹慎,不要冒進。我命麟府路一萬、並代路三萬,一共四萬兵馬,到唐龍鎮助你。不過,他們比不得你手下,沒那麽快,到這裡只怕要年後的事了。”
杜中宵拱手:“謝相公!現在鐵路方便,為何不從其他地方調兵?並代路那裡”
韓琦道:“你既知宗真一死,重元必然稱帝,並代路怎麽會有事呢?”
國不可一日無君,只要耶律宗真斃命的消息一傳出去,耶律重元必然在大同府稱帝。哪怕耶律重元沒這個想法,蕭革也會讓他稱帝。不這樣做,契丹也就不是契丹了。
這個道理杜中宵明白,韓琦同樣明白。立下了擊斃耶律宗真的大功,杜中宵不比從前,軍事部署除非大錯,韓琦不會去強行改變。兵力不足補充兵力就是了,難道還有將領不服杜中宵麽?
幾人聊了一會北邊的動向,韓琦道:“對了,剛才你說俘獲不少契丹將領,有沒有什麽重要人物?”
杜中宵道:“當日一輪重炮,宗真和他手下的重要將領,幾乎全滅。惟有諸宮都部署耶律義先實在命大,幾輪炮下來,受了重傷,斷了一臂,留下一條性命。我已托他修書一封,遞給耶律仁先,勸耶律仁先放棄豐州,帶兵回上京。遞出兩日,還沒有回信。”
韓琦聽了點頭:“好,好。活下來的是耶律義先,最好不過。你還可以答應他,只要耶律仁先帶兵撤出豐州,可以送他回去,讓他們兄弟團聚。”
杜中宵道:“他的身份不比尋常,我如何敢作主?”
韓琦道:“有什麽不敢?現在你做這種事,朝裡哪個官員會說什麽?取了豐州,就是大功,一個耶律義先算什麽!一個郡王算什麽!那裡躺著的,一個國主,幾個大王!”
杜中宵想了想,道:“罷了,還是先上奏朝廷,等旨意下來,再跟耶律義先說不遲。”
從提舉常平兼管營田務,到現在的經略副使,杜中宵雖然長時間獨當一面,卻沒有嘗過能夠臨機獨斷的權力滋味。立了大功,這功勞總要時間,才能真正轉化為杜中宵的威望和權力。
韓琦沒有多說,與司馬光一起,在城裡轉了一圈,才安排住處休息。
現在跟以前不同了, 韓琦會留在這裡,跟杜中宵一起安排前方的戰事。雖然一正一副,實際上兩人的身份地位相差太遠。很多事情杜中宵不能做決定,會猶豫,韓琦則不會顧忌太多。
出京時,杜中宵也帶便宜行事,只是現在的局面,已經完全超出了他便宜行事的范圍。接下來不管做什麽決定,事後朝中必然有官員說他獨斷專行。有韓琦在,就沒那麽多人說這種話了。
韓琦多年守邊,但說到具體軍務,軍事指揮,並不多麽熟悉。特別是杜中宵所部的作戰風格,以前根本沒接觸過,軍事上實際上沒多少話可說。
韓琦這個人,有魄力,能決斷,還會做官。少年成名,仕途幾乎沒什麽風波,可不是什麽人都能夠做到的。他跟杜中宵一起在唐龍鎮,哪怕什麽事情都不做,任由杜中宵做主,就能擋住無數閑言。這樣做既幫了杜中宵,還讓自己得到的功勞別人無話可說,就是會做官。
安頓了韓琦一行,杜中宵讓劉幾立即北上趕上大軍,作為臨敵指揮。他是真正的一軍之長,也是真正的臨敵指揮官。杜中宵則留在唐龍鎮,統籌部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