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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大宋》第一十五章 朝爭
進入二月,天氣漸漸暖了起來。雖然外面還是冰雪千裡,春寒料峭,陽光灑在人身上卻懶洋洋的。

   杜中宵坐在書房,閉著眼睛假寐。這樣一場大戰,必須上報朝廷,不能先斬後奏,否則沒人擔得起責任,韓琦也不行。十幾天過去,朝廷一直沒有消息。

   正在這時,韓琦急匆匆從外面進來,見杜中宵張開眼睛,道:“經略,朝廷已下旨意!”

   杜中宵起身,笑道:“看相公樣子,不須說,朝廷已經同意了。”

   韓琦點頭:“不錯,朝廷同意以武力逼黨項交回叛逃的番戶,不要有辱國體!“

   杜中宵想了想,道:“意思就是同意我們打一場,而且一定要打勝唄。”

   韓琦落座,道:“對,就是這個意思。龐相公和高太尉不容易,需要你打一場大勝仗,明白嗎?”

   “明白,下官明白。”杜中宵點了點頭。“此次出戰,必不失諸位相公所望!”

   河曲路勝了,廣南平儂智高又勝了,最近幾個月宋軍屢次大勝,朝臣的心氣起來。不過皇帝並不想打仗,宰相龐籍和樞密使高若訥數次勸諫,才不得不同意。只是連番大戰下來,對河曲路支援不多。

   等了這麽些日子,杜中宵慢慢猜出了龐籍和高若訥的心思。他們本來也不想打的,唐龍鎮一勝,宋軍有了面子,接下來應該休養生息,不輕啟戰端。狄青還朝,讓他們決定支持杜中宵。

   歸仁鋪一戰,狄青大破儂智高,皇帝得了捷報,立即催促朝臣議賞,理由是晚了不足以勸功。有了火車,狄青擊潰儂智高主力後,不久就回到了京城,以護國節度使為樞密副使兼宣徽南院使,並且皇帝有意讓他為樞密使。正是要以狄青為樞密使,讓龐籍和高若訥支持韓琦和杜中宵用兵。

   趙禎並不像歷史學家說的那樣,從他開始確立了宋朝以文馭武的傳統。實際上趙禎當政,一直是以武將為樞密使,前有王德用,後有王貽永,只是還有一位文臣樞密使罷了。此次欲讓狄青為樞密使,代替的是高若訥,即兩位樞密使全為武將,出現一種難言的局面。

   文臣不管是為宰相參政還是樞密使副,出入無常,今天當上了,明天可能就罷了。武將不同,一旦為樞密使,非有大過不會罷免。如果狄青和王貽永兩人為樞密使,可能後面一二十年不會換人,這種局面就很微妙了。王貽永不說,本是世家外戚出身,狄青可是出身行伍,做上一二十年樞密使,就不能不讓人想起五代時的局面。這種局面,其余宰執都會被他壓製。

   杜中宵記憶中,研究歷史的一說起狄青做了四年樞密使的狄青被台諫攻擊,出知陳州,無不義憤填膺,認為是文官打擊壓製武將登峰造極之舉。自己也曾經那樣想,現在卻覺得,書生之見,不知所謂。

   樞密院不同於三衙,是官僚機構。讓武將掌握官僚機構,後果是什麽,歷史上的例子比比皆是。不能以狄青的個人品格和表現來評價。只要開了頭,狄青不反,後邊總有人會反。

   杜中宵學的歷史,因為發端於積貧積弱整個國家民族被動挨打,被人嘲笑的時期,有一些獨特的氣質。宋之後軍事不行,自該研究軍隊本身,基於軍事理論,對軍政進行分析研究。歷史學則不是,研究歷史的人對軍事是不懂的,研究者便歸到了兩個方面。

   一個是人不行,沒有做軍人的氣質,不好勇鬥狠,所以打不過別人。甚至認為,漢人必須從周圍的野蠻民族引入尚武精神。再一個是文化不行,整個民族文化偏文弱,不尚武,具體到政治制度上就是崇文抑武。要改變,就應該改變文化,提高軍人地位,恰好對應那個時期的軍閥統治。當然,歷史的事實與他們的結論相反,軍閥既不能禦外辱,也不能對內振奮民族精神,反而把整個國家和民族拖入深淵。但事實不重要,並不妨礙他們用這種觀點解釋歷史,也不妨礙他們把持歷史的話語權。

   不只是對軍事的解釋,歷史學家對科技的解釋也是如此。為什麽他們那個時候落後了?一是因為人不行,沒有科學精神,不具備理性,天生蒙昧,沒有接受他們的啟蒙。再一個是文化不行,特別是佔據主要地位的儒家文化不行,天生不能產生科學和理性,而且必然地對科學和理性進行壓製。至於為什麽儒家會這樣不重要,重要的是主流文化,換一家來無非是他們換一個名字批判。

   對於歷史的解釋,就是一個人不行,一個文化不行。祖上曾經輝煌過不重要,越是輝煌,越是說明害處越大,大到難以調頭,恰好在他們的時代讓他們落到最低谷。

   人不行,說明就要完全接受別人的東西,除了血統和身體不能換,最好全部換過了。甚至還有更加英明的人,提倡連血統和語言最好也換掉。而他們這些人,恰巧就是學了洋人的東西回來的,自然就該是被別人學習的對象了。文化不行就更妙,他們是學了別人文化的,不需要認真研究文化,自然而然就成了文化大師。只要翻過兩頁書,喊一句人種不行,再喊一句文化不行,就既是歷史大師,又是文化大師。

   在破舊立新,需要引進學習的時刻,這種言論是正常的。時間已經來不及,仔細地把每一個問題研究清楚,慢慢對外面的知識引進吸收,國家和民族已經沒有時間了。大破大立,打碎一切瓶瓶罐罐,盡快引進吸引先進的知識,在最危難的時刻挺住,是必要的。但過了這樣的時期,還堅持這種方法,就是學者偷懶了。以軍事論,戰鬥力的構成要素許多教科書上面寫著,一樣一樣套都不會得出這種結論,形成這種看法。引經據典失去了時代背景沒多少用處,實事求是,從最基本的研究起才有意義。

   宋朝軍力為什麽不行?病根是從晚唐五代落下來的,軍閥的胎裡病。再加上文官政權,必須要消滅武將顛覆政權的危險,兩者迭加,越陷越深。不只是宋朝這樣,後世許多國家這樣。只要脫胎於軍閥的政權軍隊,沒有進行徹底的變革,就沒有能打的。

   如果當年軍閥堅持到了二戰結束,中國是什麽樣子?軍事實力能強到哪裡去?

   宋朝建立,是太祖掌握後周軍事力量的前提下,篡周來的,軍隊是一切的基礎。有軍隊在,就有大宋的天下在,軍隊的軍閥色彩特別濃厚。而有五代教訓,為了防止軍隊擅自廢立,從太祖到太宗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後勤從軍隊獨立出來,剝離了將領的人事權和監察權,又徹底廢掉高層指揮體系,以營為軍隊的基本單位。戰鬥力要素中,至關重要的組織力被廢掉了,能打才怪。

   現在的禁軍,兵員素質不差,武器裝備不差,軍種比例不差,訓練水平也不差,還是職業化的正規軍,可就是戰爭規模一大就輸。有什麽話說?武將管理、指揮軍隊的經驗,就是一營五百人,再往上就沒有本質的區別。帶的兵多打大仗,帶的兵少就打小仗,戰略指揮完全就是空白。

   但對於皇帝來說,最可倚靠的力量,恰恰是禁軍。這是禁臠,輕易不讓大臣插手。

   趙禎不是崇文抑武,恰恰相反,他有一種迷一樣的心思,想把軍權完全交回武將手裡。西北用文臣為帥,一是延續真宗時的傳統,再一個是沒有辦法。武將不是沒用過,早期的指揮戰事的就是武將,敗得太過難看了,沒有辦法才啟用了韓琦和范仲淹。

   西北為什麽敗?趙禎的想法跟朝中大臣是不一樣的。他認為戰鬥力不行, 是沒有良將,國家承平日久,沒有選拔出優秀的人才來。只要有優秀將領,戰爭結果不是那樣。

   猛將起於卒伍,這句話是韓非說的,與法家以吏為官一脈相承。可在韓非那個年代,凡為方面之帥的幾乎沒有符合的。不但是他那個年代,後來的年代也很少。猛將可以起於卒伍,主帥卻很難如此,除了一些特例,恰好撞上了,比如嶽飛。

   趙禎卻是認為主帥與猛將沒有什麽不同,猛將起於卒伍,主帥也該是如此。惟有如此,現在宋朝的軍政體制,才能是正確的。禁軍將領選拔,士卒是選汰出來的,勇猛者入諸班直或上四軍,外放則為各級軍官。而後循資,如果有戰事,則依軍功升遷,正是起於卒伍的標準程序。

   狄青符合這些條件,在趙禎眼裡是最理想的將帥。狄青能行,以後別人也能行,禁軍肯定行。趙禎看重狄青,不是因為個人感情,兩人其實沒多少交集,重要的是狄青符合趙禎的政治正確。

   不管是龐籍還是高若訥,包括韓琦,對此並沒有清醒的認識。只是從他們的立場出發,不希望狄青任樞密使,此時需要杜中宵的軍功,恰巧支持了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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