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景陽半躺在熱乎乎地火炕上,喝了一口酒,抖著腿對進來的程越道:“外面如何?耶律重元那廝圍城十幾日了,火炮都架不起來,還在城外喝風呢?”
程越摘下頭盔,坐到火炕上,道:“且圍著呢。契丹人剛在黨項打了勝仗,此時錢糧充足,東勝州運到這裡又方便,哪裡那麽容易就走。我看哪,不圍上一兩個月,他們不會罷休。”
俞景陽抖著腿道:“隨他們去。若是圍上一年,爺爺還要謝謝他們。城中吃喝不愁,儲存的糧食只夠我們一兩年之用,哪個怕他們圍!——對了,這幾天外面有沒有缺糧?若是缺糧,把些軍糧加了價錢賣出去,我們到手些錢財。這城裡住的,可都是有錢人哪。此時不賺他們的錢,我良心如何過得去?”
程越道:“現在正是冬天,到處都存糧食,不過十幾天,怎麽可能缺糧?再等些日子。”
俞景陽拍了拍面前的小桌子,對程越道:“用過來喝酒。外面天寒地凍的,你跑一趟也不容易。”
程越上前,美美地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抓起盤裡的一塊肉吃了。
兩人飲了一會酒,程越道:“都監,現在契丹兵馬已經圍在外面,仗打起來了。崔都營那些人是不是該料理了?留著他們終是個禍害,契丹兵一退走,讓他們逃出城去,就怕漏了我們的消息。”
俞景陽想了想,道:“此事且不急。雖然河東路兵馬不多,按往常朝廷手段,應該不會救援。可今時不同往日,這幾年三司錢糧充足,又建了鐵路,到處好生興旺。那些相公太尉中手中有糧有兵,不定哪個動起了騷情,真派人來救也說不準。真到沒辦法的時候,我們投到契丹那裡,也是一生富貴。”
程越吃了一驚:“都監真有意投奔契丹?原先隻好讓崔都營幾個給契丹人假消息,讓他們帶兵前來圍城,我們只要守住了,不但保住這些年攢的錢財,還立一場軍功。不管是留在這裡,還是調往他處,往事必定不會有人再提。若是投了契丹,可以完全不一樣了。”
俞景陽抓塊肉塞在嘴裡,一邊爵著,一邊含糊不清地道:“若是能守住這城,不出意外,哪個願意去契丹?可大軍在外,城內的軍兵雖然在我們管下,卻也有契丹的人混在裡面。一個不好,真是要被攻破城的時候,也隻好走那條路了。不管怎樣,不管到哪裡去,我們這幾年在唐龍鎮撈的錢,一個子兒都不能少,這可是我們以後過好日子的倚仗。”
程越飲了兩杯酒,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對俞景陽道:“都監,想來想去,不管怎麽說,都是守住唐龍鎮為上策。有此軍功在手,哪怕我們調往別處,這裡事發,有軍功傍身就無礙。我看了城外契丹兵攻城的樣子,其他攻城器具都沒有,只有火炮。他們的火炮遠不能跟我們相比,一炮都打不到城牆,如何能夠破城?一直圍城不去,還是想靠城裡的契丹人為內應。既是如此,我們不如先下手為強,把崔都營那些人抓起來審訓一番,契丹內應一網打盡,絕了這個後患!”
俞景陽聽了,猛地從火炕上坐起來,想了一會,端起桌上的酒一口飲盡,一拍桌子道:“好,你說的有道理,就這麽幹了!此事要找可靠的人,不但是要把細作殺光,還有那些知道我們的事的——”
說到這裡,俞景陽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程越心領神會。
自從杜中宵離開,第一任知軍還好,從第二任開始,因為火山軍發展太快,加上唐龍鎮每年商稅數字巨大,經略司奪其事權,知軍便就不太管這裡了。現在真正負責唐龍鎮事務的經略司的一個主管,還有常駐這裡的兵馬都監俞景陽。
俞景陽生性貪財,駐守這樣一個地方,哪裡能夠忍得住?城內的生意大多屬經略司直轄,杜中宵建這裡的時候,制度上就不許駐軍插手。俞景陽除了騙吃騙喝,從商人店鋪那裡得些小好處外,撈錢無從下手。他如何心甘?把主意打到了城外面去。
手上有刀有兵,俞景陽用手段把所有賺黑錢的全收拾了一遍,自己坐地抽成。如此還不滿足,與耶律不花勾搭上,走私禁物,販賣人口,包娼聚賭,就沒有他不敢做的。這些年頗賺了些錢財,但也提罪了許多人。俞景陽下手狠,又謹慎,幾年都沒有鬧出大亂子。直到不久前,樞密院又把他調往別處。
人走難免茶涼,只要調走了,俞景陽這些年得罪過的人,必然把他的罪行捅出去。一個小都監,可沒有壓下這裡這麽多豪商巨戶的能力。俞景陽想來想去,通過以前跟耶律不花勾搭成奸的路子,派人向耶律重元密報,如果契丹來攻,他可以獻城而降。
耶律重元真地帶大兵來了,俞景陽閉門不出,派副手程越帶人死守。與此同時,把跟契丹聯系的人軟禁起來,好吃好喝伺候著,就是不許他們再跟契丹聯系。耶契丹人沒有實證,只要他們退兵,俞景陽就把知情的人殺光,此事再無人知曉。有了這大軍功,以前再多罪過,也就沒人追究了。
從屋裡出來,寒風吹在身上,如同刀割的一樣。腳下的雪未化,走起來滑滑的,一不小心就要摔倒。
寒風吹了一會,程越的酒慢慢醒了,心中不由嘀咕。俞重陽做事心狠手辣,不留余地。把知情的人都殺了,還剩一個自己怎麽辦?若要保得萬全,程越猶豫起來。
這些年隨著俞景陽做事,程越也撈了不少錢,唐龍鎮這裡方便,都換成了金錠、銀錠。不過大部分錢都是俞景陽拿去了,自己只是小頭,事情卻多是自己做的。現在到了關鍵時刻,俞景陽舒舒服服地在屋裡喝酒,卻要自己收拾手尾。
正在這時,一個士卒飛一般地來報:“提轄,外面山坡上來了一夥騎士,打著我們大宋的旗!”
程越急忙問道:“看清楚了沒有,來的是什麽人?是不是援軍?”
士卒叉手:“回提轄,小的看不真切。旗是我們大宋的旗,其余俱不熟悉。”
“帶我去看!”程越轉身,快步向城頭奔去。
登上城頭,就看見不遠處的小山坡上,影影綽綽地有些人影。一杆大旗在山頂,鬥大的“宋”字迎風飄揚,甚是顯眼。由於離得太遠,只能看清這一杆旗,其余再看不真切。
觀察了好一會,程越道:“看起來是援軍到了。也不知道是哪裡的兵馬,來得如此快捷。附近幾州是不成的,外面契丹兵馬數萬,他們不會前來送死。”
援軍已到,想起剛才俞景陽吩咐的事情,程越心急如焚。對守城的將領道:“你看著對面山上我們的旗,到底是不是來的援軍。若有異動,速速稟報於我。我這就回去,與都監商議。”
將領叉手應諾,程越急急忙忙下了城牆,快步向都監衙門面去。
援軍來得這麽快,可是有些棘手。軍城裡的事情還沒有收拾乾淨,如果援軍趕跑了耶律重元,事情就難辦了。城破之前還可以投降,被援軍所救,自己和俞景陽這些年做的事如何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