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德軍官衙,杜中宵翻著送來的戰報,對一邊的韓琦道:“真是出乎意料,騎兵掃過黑山和狼山牧場,收了不少馬匹和軍器,還抓了些牛羊,竟然沒什麽清單和字據寫出去,以後不必賠償。我本來已經準備了一筆錢,準備戰後補償牧民,讓他們在治下變遊牧為定牧呢。“
韓琦道:“經略,黨項全民皆兵,你以為是說說的?他們所有丁壯,都點集在冊,隸於兵籍。只是有的小部族,出不了正兵,全是輔兵,才有可能搜不出軍器官馬,給清單、字據。”
“全民皆兵,好一個全民皆兵!”杜中宵默念幾句,“這樣也好,省了許多麻煩。上次攻屈野河的時候,全軍不抓俘虜,是因為快進快出,以免羈絆,這次可不同了。許多人力,能做好多事情。”
韓琦道:“經略要人力,準備辦什麽事?”
“道路。豐州的白道,這裡的呼延谷通道,及聯絡各州的道路。修好道路,能通行大車,再輔以黃河水運,這裡才能固若金湯。用道路分割地方,依大城而守,絕遊牧後患。”
韓琦道:“等到了春天,鐵路就可以修到東勝州,經略不如從那裡開始,修條聯結各州的鐵路。有鐵路到中原,從此這裡就與中原聯為一體,牢不可破。”
杜中宵點頭:“要修的。只是修鐵路,要朝廷支持,此事急不得。”
韓琦點了點頭,沒有再說。此戰如果大勝,韓琦很可能就要回到朝廷了,那時自然會安排。
杜中宵軍功再多,河曲路這裡離不開,短時間不能入朝為官。韓琦則不同,他資歷深厚,加上此次軍功,入朝為宰執不在話下。他一入朝,因為慶歷新政失敗而形成的朝局,就煥然一新了。
慶歷新政失敗後,幾位主將范仲淹、韓琦、富弼、杜衍等人一直在地方為官,地位還在,但一直不能重回中樞。他們被壓製,帶動一大批官員不得翻身。
正在這時,王德興從外面進來,向杜中宵奉上一封文書,道:“經略,黑山監軍司點集兵馬了!他們一動,附近的白馬監軍司和賀蘭山守軍極可能也點集,黨項兵馬會多上許多。”
韓琦起來,到杜中宵案前,一起看了文書,道:“現在才點集,已經晚了。正常年月,沒有半個月時間,黨項各監軍司的兵馬點集不起來。現在正是初春時候,一個月也不夠。而且我們騎兵大舉出動,掃蕩了許多小部族,裡面正兵的軍器和官馬已經收繳,他們哪裡點去?”
杜中宵道:“這倒是歪打正著,出兵前還沒有想到這一點。黨項許多正兵,沒點集時,都分散在各部族裡,由部族供養。黨項給正兵配的有官馬、官駱駝和盔甲兵器,官府定期檢查。遇有戰事,則點集兵馬,依兵冊征集正兵和輔兵。他們沒點兵,我們就掃蕩諸部,許多正兵的軍器馬匹都被收繳。如此只怕黑山監軍司的大半兵馬已經被滅了,戰事輕松許多。”
《木蘭辭》中的可汗大點兵,即是這種軍製,類似於府兵。正兵無償為朝廷服兵役,保養軍器,得到免稅役等待遇。朝廷節省了養兵費用,符合黨項社會。
韓琦道:“豈止如此。依黨項律法,正兵失了軍器馬匹是重罪,誰敢自己去送死!”
黨項奉行的是嚴刑酷法,損壞軍器罪行很重,現在點集,哪個敢去?
藥乜友直站在城頭,看著黃河對面,大隊宋軍向山間谷口行進,大驚道:“宋軍北上,莫非是要攻黑山監軍司?這還了得!速速招人馬,我們過河去邀截宋軍!”
旁邊的親兵道:“大人,現在這個時節,黃河已經開始解凍,過不了兵馬。”
藥乜友直道:“冰上過不得,那就用渡船過河!我在這裡守山口,豈容宋軍來去!”
親兵道:“冰未解,自然也行不了渡船。這個時候,大人,我們實在無法過河。”
藥乜友直轉過身來,看著親兵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我就在這裡看著宋軍北去?事後追究起來,我不出兵,如何交待?”
親兵道:“恰巧是這個季節,委實過不了河,如何能怪大人?——大人,你看對面,宋軍不知幾千幾萬人,我們只有三百兵,能濟什麽事?不如等宋軍過去,有機會邀截糧隊,才是正途。”
藥乜友直看著親兵好一會沒有說話,又轉過身去,看著對岸的宋軍隊伍綿延數裡之遠,道:“吩咐遊騎探查四周,如果有宋軍來攻,及時稟報!”
親兵應諾,快步下了城牆,傳令去了。
這座城堡在狼山和黑山間谷道的谷口處,位於黃河北流的南岸,一是監視谷口,二是管理黃河南北流之間的牧民。黃河分流之後,南北流之間圍出好大一片土地,水草豐美,是優良牧場。藥乜友直本是小部族首領,立了軍功,來做這裡的城主,管理周邊部族,手下三百兵馬。
這一帶二月份尚未入春,黃河冰層漸消,不能通行大隊人馬,但也過不了渡船。宋軍因為過河太過麻煩,放著身後的這座小城堡不打,只派了少數人監視,全軍直接北上。這種城堡裡兵馬不多,離了城堡的防禦,一小隊宋軍就可以將其擊敗,不是太大威脅。
楊文廣站在黃河對岸,看著對岸的城堡沒有絲毫動靜,提韁勒馬,轉身北行。
十三郎的大隊騎兵在前,凡遇到的遊牧部族,全部收繳健壯馬匹和軍器,剃一邊頭。楊文廣的兵馬緊隨其後,沿大路直向兀刺海城而去。前方得來的消息,宋軍騎兵入谷,黑山監軍司才開始點集兵馬。
這個時候已經晚了,軍令根本就送不到屬下部族去,怎麽點得起人來?
兀刺海城和附近的據點駐軍約五千,楊文廣本部步軍五千余,配屬大半火炮,加上十三郎親率的數千騎兵,兵力過萬。以火器對冷兵器,兵力已佔絕對優勢了。
黃河北流緊依陰山下,行不多遠就進入山谷。谷中地勢平坦,中間一條河流,此時正是枯水季,僅底部小溪流水潺潺。谷中氣候較暖,牧草返青,比山外明顯多了些青色。
這一帶的遊牧部族早已被騎兵驅趕,路上看不見人影,只是偶爾有黃羊在山間跳躍。周邊大片的樹林中,不時傳出不知名鳥兒的歌唱。
楊文廣縱馬前行,拐過一個山腳,突然發現谷底溪水中十幾個人,依偎在一起,看著行進的宋軍。
突然發現百姓,讓楊文廣大吃一驚,莫不是騎兵搜索不仔細?急忙叫過親兵,問他緣故。
親兵叉手道:“將軍,小的已經問過搜索的騎兵,他們說這些人是山間的淘金客,附近黨項首領的奴隸。離天德軍時,對這些人沒有交待,他們又沒有軍器,態度又恭順,是以讓他們在原地。”
“這裡產金麽?”以前沒有人提起過,楊文廣也覺得奇怪。“他們是漢人還是番人?”
親兵道:“多數是漢人,還有一些不是黨項人的番人,多是被擄掠而來。”
楊文廣想了想道:“現在溪水冰涼刺骨,讓他們在河裡不是辦法。你派一小隊人,讓他們先在谷中乾爽地方扎營,不得四處走動。還有,不管他們身上有什麽,一律不得收繳!”
親兵應諾,快步去了。
這一帶大山中礦藏豐富,金礦、銅礦、鐵礦之類不少。對於遊牧部族來說,一般礦藏難以開采,河中淘金不需要技術,有人力就可以。佔住這裡的,一直在河中淘金。現在天氣太涼,只有這十幾個主人不用管其死活的奴隸在這裡,天氣暖起來,這一帶會非常熱鬧。
處置了那十幾個淘金的人,一路再不見百姓,也不見牧民,大軍急行,天黑之前到達了兀刺海城下。
這是一大片山間谷地,牧草枯黃,其間散布著大樹。山中的降水比山下更多,草場豐美,是遊牧民族喜歡的地方。山下降水稀少,黃河水流到的地方,形成星羅棋布的湖泊,與黃沙相伴。
遊牧的番人喜歡住在山上,農耕的漢人則喜歡山下的土地,引黃河水灌溉,便成良田。數千年的農牧爭奪,山前黃河岸邊到處都是秦漢遺跡,山中則遍布遊牧的行蹤。
楊文廣策馬立在兀刺海城下,周邊的各軍依戰前計劃,各自設置營區,布置炮位,忙碌而又緊張有序。城頭靜悄悄的,沒有動靜。
轉過身來,楊文廣帶著親兵,在兀刺海城前走了一遍,看這裡地理地形,與地圖上的作比對。
營田廂軍的地圖作業遠遠超出了這個時代,不過還是粗糙,並不十分精確,只是個大概。對於楊文廣這一級來說,依圖布置已經足夠,到了營一級就要按照實際進行調整。
兀刺海城緊守隘口,截斷這條南來北往的大路。城位於東西兩山之間,並不容易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