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天德軍城,到了軍衙,楊文廣、趙滋和竇舜卿前來拜見。
杜中宵和韓琦居中而座,道:“你們來了有些日子,周邊軍情如何?”
楊文廣道:“回經略,周邊的地理、軍情基本已經摸清,軍中所用地圖基本繪製完成。黑山監軍司兀刺海城扼狼山隘口,位於山中,北邊三十裡是漢長城,南邊二十裡是秦長城。長城雖然傾頹,卻足可限制大軍行動。其中幾座大城,被黨項佔住,重新修茸了城垣。”
韓琦道:“這一帶黨項兵馬,一共有多少?”
楊文廣叉手:“回相公,依我們探查,正兵八千六百余人,輔兵不詳。其中五千在兀刺海城及其附近駐扎,其余分散各城。此地有大道通兀刺海,其余城池多是沿秦漢長城分布。”
杜中宵和韓琦點頭。黨項在這一帶本是防的契丹,陰山南麓不是主要戰場,而是依托長城防陰山之北來敵。契丹如果大軍沿黃河攻賀蘭山,黑山監軍司居高臨下,威脅其側翼,配合賀蘭山駐軍,與白馬監軍司一起合擊來敵。陰山南麓的守衛主力,是賀蘭山駐軍和白馬監軍司。
韓琦又道:“既已查清黨項正兵數量,輔兵因何不詳?不是說黨項一正兵配三到五個輔兵嗎?”
楊文廣道:“那是戰時,要兵馬點集起來才是。說來也奇怪,我們兩萬多大軍到來,黨項那邊全無動靜。問過周邊牧民,沒人知道我軍在此集結,黨項也沒點集兵馬。黨項的輔兵,多是正兵的奴隸,現在初春時節,大多都被派在部族,準備遷移牧場,放牧牛羊,城中數目說不清楚。”
杜中宵對韓琦道:“相公,各軍是陸續開來,沒有大事聲張,會不會——”
韓琦搖了搖頭:“難道黨項就沒有向那個方向想,覺得我們不會攻他?”
杜中宵道:“說不好。甚至屈野河的戰事沒有傳到兀刺海,也不讓人覺得奇怪。”
韓琦想了想,微微搖了搖頭,不再說話。黨項的局勢,國內勢力錯綜複雜,沒藏訛龐一家獨大,其他勢力蟄伏,出現什麽怪事也不奇怪。
杜中宵道:“這些日子正是牧民遷徙的時節,派人出去,摸清各大部的集結之地。如果我們攻兀刺海城,不去救援的部族,可以放任不管,可以認為他們在該地歸朝廷之後,也不會起兵作亂。此戰,總的原則是圍點打援。你們先各自商量,選好路線,選好戰場,準備好打法。”
幾人叉手應諾。
杜中宵道:“今夜設宴,為韓相公接風。痛飲一番,明天起打起精神,全力備戰!”
兀刺海城裡,刺史莊浪埋保聽著親隨講族內情況,不時點頭。莊浪族在黑山北,是這一帶的大族之一,人口眾多。他們遊牧到平原地區,常與北方契丹境內的白韃靼發生衝突。上次契丹攻黨項,白韃靼曾出兵相助,獲勝後氣焰更盛。隨著宋軍北來,斃耶律宗真,耶律洪基和耶律重元分別稱帝,白韃靼得不到來自契丹的助力,莊浪部決定予以後擊。為了此事,埋保連正兵帶輔兵,派了不少人回去助陣。
正在這時,廳正吳屈粟進來,拱手道:“大人,新近得軍情,宋軍在天德軍集結。前些日子宋軍攻屈野河,毀堡寨無數,國相親帶兵前去救援。附近宋軍集結,會不會來攻我們?”
莊浪埋保道:“河曲路宋軍才多少兵馬?國相數萬大軍奔襲,加上橫山兵,他們哪裡還有人來攻我們!莫要聽信謠言,徒亂人心!”
吳屈粟道:“大人說的是。可這一個月,到天德軍的宋軍著實不少。昨日,又有人看到有宋軍到了天德軍,看著好似大人物。我們沒有點集兵馬,沒有防備,如果宋軍突然來襲——”
莊浪埋保道:“宋軍要打,也是去打賀蘭山,攻興慶府,打我們做什麽!黑山裡種不得地,宋人得到又有何用?他們漢人,慣常是墾地種莊稼的,又不習慣放牧牛羊!”
吳屈粟道:“下官以為,為安全計,還是多派遊騎,查清宋軍虛實的好。”
莊浪埋保根本沒有心思考慮這些,隨口道:“那你去安排好了。現在正是搬遷牧場的時候,突然點集兵馬,許多人家都受影響。記住,悄悄派人查探即可,不可宣揚出去亂了軍心!”
吳屈粟拱手稱是,向莊浪埋保告辭。
回到官廳,另一位廳正楊巴良見吳屈粟面色不好,道:“剛才稟報,刺史大人說了什麽?”
吳屈粟搖頭:“刺史正用心於自己部族事務,恨不得調我們這裡兵馬,去趕走白韃靼,哪裡會在意天德軍的宋人?楊兄,我覺得此事不妙,宋軍大批軍馬聚集,必有所圖。”
楊巴良道:“道理如此,可刺史不在意,我們又能如何?昨日來的宋軍隊伍,雖然人數不多,可聽人說排場不小。牧民遠遠看著,就覺得氣勢不一般。而且這些宋人跟前邊的大不一樣,沒有多少大車,輕車簡從,極可能是宋軍的大將首領。”
吳屈粟坐下,喝了一口茶,皺眉道:“能是什麽大將?聽說佔河曲後,宋軍知雲內州的是趙滋,極是勇悍。莫非來的是他?此人統兵不少,若是到天德軍,委實是大患!”
楊巴良道:“可惜,我們不知宋軍究意。向牧人探問消息,都說不出個所以然。自宋軍到來,把周圍墾種田地的都編戶齊民,建城建寨,周圍不許放牧,我們連個消息也問不來。若是趙滋來了,報與刺史知道,定然不會像現在一樣,不聞不問。”
兩人相對而座,喝了一會悶茶,吳屈粟道:“這樣不是辦法,要麽速速查清宋軍虛實,要麽就點集兵馬。什麽都不做,宋軍若是突然來襲,我們不是束手待斃?”
楊巴良搖了搖頭:“沒人刺史軍令,別說我們不敢點集兵馬,就是下令,哪個會理?這樣吧,讓簽判汪二郎帶人到各城巡視,檢查防務,順便看看有沒有宋軍的確切消息。”
吳屈粟點頭:“只能如此了。汪三郎今日出城辦事,明日回來,便就讓他去。”
黨項設的監軍司統管軍政事務,最高長官刺史由當的豪族首領擔任,另設兩名廳正、一名廳副、兩名同判、四名簽判,負責軍民庶務。這些官員一部分是小部族首領,還有一部分是黨項朝廷所派。吳屈粟和楊巴良都是朝廷派來,以前是國相府門客,國相掌權,他們也獲得重用。
監軍司的兵馬不是黨項中央軍,而是由地方部族組成。不要說兩位廳正,就連刺史莊浪埋保也無法完全掌控,有事要跟部族首領商量著來。
黨項的軍隊分正兵和輔兵, 輔兵又有許多名目,是正兵的隨從,為他打雜。正兵一般都是各地的部族首領成員,遊牧的有帳,有牲畜,種地的有土地和農具。輔兵則多是正兵部族的奴隸和佃戶,還有一部分是戰爭中擄掠的奴隸。
這種組成,有些類似於歐洲的騎士和仆從,國家政治結構也類似。正兵為朝廷負擔軍事義務,要自備馬匹盔甲,保養朝廷發下來的軍器,遇戰點集隨軍作戰,是主要戰鬥人員。輔兵則是奴隸、俘虜和一部分破產的平民,特別是因債務破產的平民。
正兵和輔兵的身份,主要是由出身決定,彼此之間改換身份非常困難。便如破產平民隨軍,作為輔兵參戰,立了軍功多算在正兵身上,繳獲也是正兵的。除非有大功,或者正兵戰死,而家中又沒有適合從軍的人丁,或者被正兵家族收為養子,才可能改變身份成為正兵。
這是半奴隸半封建制的軍事政治制度,特別適合生產力極度落後的地區。不依靠部族,在黨項境內除城市和一小部分農業區外,根本就無法存活。
(今日三更,祝賀讀者“我的姓名怎麽就有違禁詞了”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