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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大宋》第五十八章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
春天來了,大地裝點上了綠色,野花開始盛開,天上有蒼鷹在飛翔。

 勝州後衙,杜中宵在院裡大楊樹下設了酒宴,為姚守信、十三郎和竇舜卿送行,轉運使包拯和糧草官李複圭及劉幾、張岊作陪。

 眾人落座,杜中宵道:“冬天可算過去,春天來了,人都清爽了許多。今日為幾位送行,席上簡陋了一些,莫怪。你們回到了京城,想吃什麽有什麽。就是京城沒有的,便如這開冰魚,都可托人帶回去。”

 竇舜卿道:“我們隨節帥數年,又怎會在意這些?以後節帥有事,盡可以吩咐我們。”

 劉幾道:“差廷差遣,不得不去。我們一起練兵四五年,一朝分別,還真是有些舍不得。不過官場就是如此,遊宦在外,聚散離合,由不得自己。”

 竇舜卿道:“軍主,軍中其實與宦海不同。只要不是軍職轉兵職,很多數十年在一起。”

 杜中宵道:“那是以前,以後很難再那個樣子了。讓你們回京幹什麽?要改禁軍。禁軍都改了,以前的規矩當然也要改。將領以後會向軍官變。什麽是軍官?就是在軍中做官而已。官與將不同,一是軍官是流官,有任期,到期離任。二是軍官要回避,以前父子同軍、兄弟同軍,各種親戚,都要回避了。”

 說到這裡,杜中宵歎了口氣:“我已經上書朝廷,既然全軍要改,就從河曲路改起。軍官如武職一樣五年一任,到任換官,你們也差不多到任了。效用可展期,總共能幾任,以後再議。兵員役期五年,到期之後,自投狀、合格者,轉為效用,否則放歸鄉裡。以前入軍就是一輩子,流水的營盤鐵打的兵,以後就反過來了,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

 劉幾一怔:“經略,這樣合適嗎?練一個兵員不易,數年養兵,幾次大戰,才成精兵,五年便放歸田園,朝廷豈肯如此?再者說了,兵員放歸地方,一旦嘯聚——”

 杜中宵道:“軍主,對自己的兵,還沒有信心嗎?我們這樣練出來的兵,最遵守法紀。為什麽五年要放歸?在軍中五年,無數機會,不能成為效用、軍官,說明他們確實不適合軍中生活,何必強留?練一個兵員也沒有什麽難的,現在一切都有規例,半年時間差不多了。半年練兵,朝廷用兵四年半,已經足夠了。便如軍校每一年都出新的軍官,保證汰舊納新,兵員也是如此。以後改募兵為征兵,省許多事端。”

 此事杜中宵說的清楚,但指明了大方向。朝廷已經下來了旨意,同意了杜中宵提出的不願在軍中服役的兵員回鄉,韓琦在的時候杜中宵就提過,是對下屬的承諾。朝廷同意此事,表示募兵製改征兵製已經得到了皇帝的同意,即將推行。

 說老兵有戰鬥力,不讓他們除投,寧願朝廷養一輩子,只是借口。老兵怎麽就有戰鬥力了?不是一直處於生死苦戰中,老兵更容易成為兵油子。一直處於苦戰中,所謂老兵軍中生活能有幾年?五年的時間要麽升為軍官,要麽戰死沙場。軍中生活五年,時間已經足夠久,不成效用或軍官,說明不適合從軍。

 禁軍和廂軍職業化,最重要的原因,是皇權要借此控制朝廷武裝力量。把軍隊作為一個整體,與中書治下的社會割裂開來。文武相製,保證皇權的穩固。大宋從不諱言自己是以軍立國,開國之初,皇帝與軍權為一體,政權的文官體系更像是個打工的。太宗敗於契丹,文官地位上升,軍權和政權的相對地位發生變化,軍隊越來越像打工的,成為了實際的雇傭軍,所謂養軍。

 讓軍人終身服役,公開的理由有兩條。一條是軍人只會從軍打仗,放出之後無以為生。另一條與此相關,無以為生,便容易嘯聚反叛,他們又有軍事知識,成為天下不穩定因素。這兩個理由很牽強,征兵製下他們本來就有自己的職業,除兵各回本業。至於軍事知識更不重要,沒有組織能力,兵員的所謂軍事知識沒有用處。別說他們得不到軍器,沒有組織,有軍器也不是正規軍隊的對手。

 新的軍製下,皇帝對軍權的控制已經發生改變,募兵終身製走到盡頭。樞密院和帥臣用兵,三衙管軍,實際就是軍政和軍令相分離,中國傳統,虎符的變種。除了樞密院和帥臣,三衙管下的軍隊無法組織成有效的軍隊,兩者互相牽製。加上官僚制度,不再靠人控制軍權,而是通過事權和財權,人事權的地位下降,一切改變順理成章。

 這是中國傳統軍製與技術發展條件下的專業化變種,說明白了道理,趙禎結合歷史,便能一眼就看明白。兩漢之後,技術所限,軍人只要有軍器、盔甲、馬匹自己組織起來就成一支軍隊,衝破了政權通過事權和財權對軍隊的控制。新的技術條件下,軍人有火器,也不能自己組織成大規模的軍隊,必須結合專業兵種和專業人才,才真正具有作戰能力。此時,就如兩漢對郡國兵,平時收其兵器的道理差不多。

 三衙是專門的管軍衙門,負責軍隊日常的訓練、管理,軍中指揮、情報、組織、財政、後勤、戰略全在樞密院。日常訓練和管理官僚化,戰時指揮專業化。

 自真宗以後,皇帝不再是後世意義上的三軍總司令,也就沒有了後世意義的總參謀部。樞密院的角色,其實對應的是以前的出將入相,官員必須文武兼備。各種學校、考試等等,都是為此準備的。後世總參謀部成了軍事機構主角,對應的是上面有一位國家元首級的三軍總司令,不然就是軍政、軍令分離。同時具有軍校和進士身份的官員,或許會成為以後樞密院身份的主流。

 杜中宵的萬言書,建言的是托古改製,新的技術條件下向兩漢軍製靠攏。沒有辦法,中國的歷史太久遠,幾乎任何一種制度都能在前朝中找到影子。趙禎同意改募兵為征兵,說明了已經選擇這條路。

 飲了幾杯酒,十三郎道:“自亳州隨在經略身邊,許多年了。這次分別,不知何時再見。”

 杜中宵道:“以後終會有相見的日子。此次回京是好事,在京城,不必打生打死。一切草創,功勞唾手可得。更不要說教書強過打仗,皇帝身邊認識些人脈。”

 說到這裡,杜中宵道:“你們此次回京,要用不少熟手。臨走之前,想調些人回去,先去問問他們怎麽想。若是願意,你們在京城上章調人,便就方便許多。”

 姚守信道:“經略,我們把人都調走了,你這裡怎麽辦?”

 杜中宵笑道:“又不能把人全調走。只要留下種子,一切可以從頭再來。怎麽,你們覺得我再練不出這樣一支軍隊來了?”

 十三郎聽了大笑:“我們這些人,經略都能練成強軍,還有什麽做不到的!”

 杜中宵點頭,與大家一起飲酒。從河曲路調人是必然的事,不然學校裡用哪些人做教官。人是一定會要調走了,不如自己提出來,給朝廷釋放一個善意的信號。調走的人入京會有更好的前程,給他們留一個好印象。至於說把人留下來保存實力,完全沒必要。能練出這支軍隊,杜中宵就能練出第二支來。有了前面的經驗,這個過程會更加容易。

 營田廂軍的一切後勤、物資都來自於內地,沒有獨立性,什麽擁兵自重之類,杜中宵的腦子清醒得很。有了河曲路的經歷,這些官兵的香火情總是在,以後對自己有好處。

 進入新的時代,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跟以前不同了。依靠個人關系把持軍權,實力說話的時代已經過去。這個趨勢本就是杜中宵開始的,當然自己不會逆勢而行。

 有了這樣的改革,建立起了新的軍隊,中原才會對四周形成持續的軍事優勢。軍事實力對比,變成了國力對比,軍事實力直接代表國力。如果只靠火槍火炮,其余如舊,過幾年契丹黨項學會了,再壓著宋軍打,那就搞笑了。

 對於杜中宵來說,現在河曲路的將領調出去的越多越好,他們會一直念著這份舊誼。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自己家族,這是份重要財富。如果心存私念,想讓他們成為自己的私人小圈子,根本不會成功,還會害了他們,害了自己。

 大量的河曲路將領出去,自己的舊屬就遍布天下,以後是朝廷的軍事棟梁。再練一支強軍出來,更多一份情誼,也證明自己的能力。不是這些人資質好,而是自己練得好。

 進入火器時代,不只是糧草控制在朝廷手裡,就連後勤軍需也在朝廷手裡。除非最開始就從軍閥起家,不然,天下一統的時代想做軍閥難如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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